阿苏小说网将在第一时间更新小说三京画本
阿苏小说网
阿苏小说网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穿越小说 官场小说 乡村小说
小说排行榜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科幻小说 伦理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狌奴新娘 舂情大发 红杏新芽 銹母攻略 落难公主 异域深渊 秘密暑假 红映残阳 四面飘雪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苏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三京画本  作者:盛颜 书号:2062  时间:2016/10/5  字数:14882 
上一章   第四折 开国    下一章 ( 没有了 )
辽国保大二年(1122年),金国攻克中京大定府和西京大同府,辽的五京至此已陷了四座,形势岌岌可危。

  天祚皇帝为避金师,轻骑逃入夹山,数间命令不通,南京都统萧干、辽兴军节度使耶律大石等遂拥立留守南京(即燕京)的秦晋王耶律淳为天锡皇帝,改元建福。自此辽国分裂,天祚与天锡各领一方。耶律淳所建政权,世号北辽。

  宋国去年才平定东南的方腊起义,本来不愿出兵,知悉辽国内,以为是可乘之机,派太师童贯领十五万大军北伐,自京师赶至高关。童贯招降天锡帝而不可得,即以种师道领东路,以辛兴宗领西路,打算将辽军围而歼之。名将种师道向童贯进言,剖析形势,指出此战不可行。童贯以皇命和军法相胁,种师道无奈从之。

  天锡帝命萧干与耶律大石率部击。五月末,种师道的前军败于兰沟甸,再败于白沟,辛兴宗亦败于范村,两路宋军皆溃。六月初,种师道退回雄州,方至城下,辽国追兵已至。因宣抚司不许本国兵马入城,种师道只得调转头来,指挥败军与辽国骑兵战于城下。

  其时狂风大作,当先的辽将黑甲黑马,战刀雪亮,身后铁骑一字排开,低垂的铁灰天幕和涌动的乌黑云阵随着辽军一起近,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不少宋兵认出打头的是北辽以阿修罗为号、刀下决无生魂的铁骊将军,心中都生出怯意。两军相接不久,小儿拳头大的冰雹噼里啪啦地落下来,砸到兵士的甲胄上铮铮有声。疲乏的宋军益无斗志,四散奔逃。

  萧铁骊见宋军伤亡过半,己方大胜,随即号令收兵。副将贪功,还想借机攻下雄州。萧铁骊叹了口气,道:“今之势,我国只求自保,你还想开疆拓土么?来与金宋两国还有大战,何必为这区区一城折损士卒。”副将汗颜。

  萧铁骊将战刀上的淋漓血迹拭净,率部返回,虽然取胜,中却郁郁不快。他对敌决不容情,刀出便不空回,然而杀人终究不是乐事,也只有对国家的忠诚能稍稍平息他在大战后生出的厌倦烦闷。

  六月,天锡帝耶律淳因病去世,在位仅三个月,遗命遥立天祚帝的次子秦王为帝。诸大臣议立耶律淳之萧德妃为皇太后,改元德兴,太后称制。宋国闻讯,再度发兵攻燕,仍以童贯统军。此役因大部辽军出击,城内空虚,宋将高世宣等偷袭燕京得手,奈何接应的部队没有按约到来,高世宣等在巷战中阵亡。其后北辽与宋国决战于白沟,宋军大溃,退守雄州。

  宋国两次攻燕大败,童贯无奈之下,派密使赴金,请金国加以援手。金帝完颜阿骨打随即兵分三路,向南暗口、居庸关及古北口袭来,对燕京形成合围之势。

  连番大战后,北辽用于卫戍燕京的部队已不足八千,都统萧干仍拨了两千至居庸关,以加强彼处兵力。萧铁骊得令后,随即开拔。出城之际,队伍前列的萧铁骊突然勒马,紧随其后的两千骑兵一起停住,动作整齐,毫无象。

  萧铁骊端坐马上,感到一股肃杀之意沛然涌来,鞘中战刀铮的一声发出了悠长的歌。对手的刀气像一匹连绵不绝的暗蓝丝绸,绣朝开暮谢的雪木槿,死亡的气息随着华丽柔软的刀气蔓延过来,竟与萧铁骊的刀起了共鸣。萧铁骊的战刀破空而出,耀眼刀光划过长街,直袭北城客栈二楼临街的窗户。三十步内,刀风所及的契丹骑兵们隔着甲胄也能感到深切的裂肤之痛,足见他一刀之威。

  窗内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随后再无声息。萧铁骊令一队骑兵进店搜索,却一无所获,只在二楼的一间客房里发现了犹有余温的大摊血迹。萧铁骊急于奔赴居庸关前线,不愿再延宕时间,迅即整队离城,心中却想这人的刀气并不陌生,依稀便是居延双塔寺的麻衣僧,时隔七年,西夏的仇家终究还是找上门来。

  北城客栈后的深巷,没藏空与卫慕银喜隐于一棵大树上。空凝神倾听半晌,轻轻吁了口气:“辽国骑兵撤走了。”他转向银喜,抱歉地道:“想不到萧铁骊的刀法竟进如此,我虽无意在今杀他,心中潜藏的杀机却被他堪破,险些连累了主人。”

  银喜想到萧铁骊白虹贯一般的刀光,打了个寒噤,默不作声地挽起外面的长裙,将棉布衬裙撕了一幅下来,踌躇着想为他包扎伤口。没藏空很自然地接过棉布,道:“我自己能行,不用劳烦主人。”

  萧铁骊刀光霸道,没藏空虽竭力闪避,仍然伤到了右。他解开衣裳,一边裹伤,一边安慰银喜:“以萧铁骊今武功,或许我不能跟他正面对决,但金国派出大军攻打居庸关,混战之中,我必能找到机会刺杀他,主人尽管放心。”

  银喜咬着嘴,恨恨地道:“让萧铁骊稀里糊涂地死在战场上,未免太便宜他,我要他明明白白地死在跟前。你不是说他武功绝伦么?那就先用紫瑰海散去他的内力,把他变成废人带回来。”

  没藏空很吃惊,言又止,默了一会方道:“是。”冬天的阳光穿过枝叶照着这男子,脸色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却无损他的风姿,那是长年在青灯古佛前修炼得来,定睛看去仿佛隔着缥缈轻烟,疏离于尘世之外。

  银喜看着他,心中酸涩,想哭却哭不出来。没藏空的想法,她也知道一二,若他能温柔开解,她也不是非要用这样狠毒的法子对付萧铁骊,但他从不悖逆她的意思,表面恭顺,实则疏远。她能以复仇之名随他迹天涯,她可以驱使他做任何事,却无法让他堕入世俗情爱。便如此刻,两人身体相偎,呼吸相闻,却似隔着无穷山水,她相思迢递,他永无回应。

  居庸关距燕京百里,位于燕山山脉与太行山脉交接的军都山中。此地山高峻,林幽邃,两峰间的峡谷窄而长,关城就建在四十里长的溪谷中。扼守此关便把住了华北平原至蒙古高原的门户,堪称燕京的北方屏障,通向外的咽喉要道。早在秋之世,燕国便在此修建关,后秦始皇筑长城,取“徙居庸徒”之意,命名为居庸关,历汉唐至辽,均在军都山峡谷中设置关城,以重兵把守。

  萧铁骊率部赶至居庸关增援,不过休整一,金军主力已至关下,打着金国皇帝的旗号,竟是完颜阿骨打领兵亲征。萧铁骊部是骑兵,全无守关经验,且以区区两千人对金国最精锐的两万铁骑和五千步兵,不论正面进攻或迂回偷袭都没什么胜算。萧铁骊便与居庸关守将耶律英哥商量,出箭术出众的五百名手参与守关,剩余的骑兵则埋伏在关沟中,一旦关破,便以檑木滚石痛击金军;仍不能遏制,就以身体为关墙,凭借地势之利跟金军作寸土之争。人人都知道这是必死之局,然而国家颓败至此,身为战士,只有执戈殉之。

  布置完毕,萧铁骊在关沟中巡视一遍。士兵们都沉默着,黑色眼睛里看不到绝望,只有一触即发的战意。萧铁骊将战刀举过头顶道:“黑山大神为证,萧铁骊愿以血为关卫护居庸峡谷,直至战死。”士兵们握紧手中武器,同声宣誓:“与将军同死。”以萧铁骊今武功,要在战争中保全自己并非难事,但这些士兵跟了他两年,他既然将大家带入死地,便不会独活。

  战斗伊始,攻防双方便投入了大量兵力,战况烈。女真人立国以来,连年征战,攻城器械益完备,此役便动用了子和云梯。所谓子,是一种上锐下阔的大型木廊,外覆生牛皮和铁叶,内裹毡,用以掩护士卒靠近关城,填壕沟,辟道路。寻常的火箭飞石对付不了子,耶律英哥很有经验,待近关城后,以大石猛砸之,并向破开的隙中浇热油、掷火把,烧得子中的金兵哀嚎不断。金国的前军统领极其凶悍,准备的土袋和木排用完后,连死去同伴的尸体也丢进了关壕,为后续进攻铺平了道路。

  萧铁骊率五百手在关城上助阵,见金军推出四部云梯开始强攻,己方的箭却所剩无几,情急之下,将碧海真气运到极至,弯抱起撞杆向云梯扫去,但闻咔咔数声,四部云梯均被撞断,立在梯头的金兵全部坠落到关城下。萧铁骊顺势将撞杆掷了下去,又砸死二十余人。那撞杆是用山中巨松制成,平需八名大力士合抱才能运用,似萧铁骊这般用法,实在骇人,震住了关城上下两国军队,金国的攻势亦因此缓得一缓。

  位于中军的完颜阿骨打看到这一幕,既惊且憾:“世间竟有如此好汉!可惜不为我所用。”

  阿骨打身旁的侍卫统领干咳一声道:“皇上没认出来?这辽将就是十天前在奉圣州刺杀皇上的家伙,要不是皇上隔得远,又有半山堂的人拼死护驾,险些让他得手。那天咱们折损了几十名顶尖儿的高手。”

  另一名侍卫亦道:“此人名叫萧铁骊,出身涅剌越兀部。臣记得那涅剌越兀只是个小部族,却宁死不肯投降我国,最后竟与术里古部同归于尽。皇上想收服他,难!”

  阿骨打的马鞭轻叩着手心:“传令下去,破关以后不要伤了萧铁骊性命,我要活的。”

  说话间,金军开始用七梢炮攻打关城。那炮需两百五十人挽拽,出的石弹重逾百斤,达五十步远,在这样的猛击下,居庸关终于塌陷。金军从缺口处涌进关城,守关的辽军迅即上,展开了残酷的白刃战。汗水和血雾模糊了士兵们的眼睛,血成了天地间的唯一颜色,惟有凭着本能不停地挥刀和斩杀,终结对手性命或自己堕入死亡。这修罗场中没有老者,只有柔韧少年和刚劲青年,最灵活的肢体、最强健的肌、最青春的生命被压缩在狭长的关城中,用最惨烈的方式消耗、碰撞、迸发,直至化成血泥。

  金国攻辽,从未遇到过这样顽强的抵抗,后续部队纵马入关时,只见关城中的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润,两国士兵的尸体堆叠一地,漫出了青色大石铺就的门槛。前后两道关门俱已破碎无踪,十一月的冷风毫无阻碍地呼啸而过,关沟两旁的松林却越冻越翠,幽美风景与堆残躯断臂的战场形成奇异对照。

  萧铁骊遍身浴血,与十余名幸存士兵守在关门外,虽然零落四散,不成队形,金国的骑兵统领却感到杀机像罡风一样盘旋在前方,迫得人不过气来。统领判断关沟中还有伏兵,却昂然无畏,举起手正要下达全力冲锋的命令,沟中异变陡生,大如屋舍小似磨盘的石头自两山间崩落,砸断古松无数,轰鸣声中还夹着人类濒死时的痛苦呼唤。金军统领庆幸之余,亦很困惑:“辽军设下这样厉害的埋伏,怎会提前发动?”

  萧铁骊已达到沸点的热血在瞬间冷却,想:“两山之上都建有长城,也派出了警戒哨,怎会反过来被金军偷袭?”他惊疑的目光与金军统领对上,两人几乎同时醒悟:这样规模的山崩,决非人力所能为。

  金军统领放声长笑:“山石自己崩塌,砸死这么多契丹伏兵,真是天佑大金啊,辽国真的该亡了!”

  萧铁骊却是心痛如狂。他的战士并不畏惧死亡,但应该是踏着女真人的身体战死,而不是这样莫名其妙、窝窝囊囊地被天上掉下来的石头砸死。他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因突如其来的愤怒和悲痛而哑了嗓子。他想要提刀再战,四肢百骸却空地没一点力气,碧海真气像阳光下的冰雪一样消融了,确切地说,像水一样源源不断地从左肩的伤口了出去。混战中萧铁骊多处受伤,并没特别留意这一处,却不料在这刻发作出来。

  萧铁骊拼却最后一点力气拔出了在左肩的暗器,丽夺目的紫刃飞刀轻盈坠地,他亦重重倒下,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想:“观音,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没藏空隐在关沟旁的密林中,看着金国军队收拾残局,将不肯投降的辽国士卒杀死,昏的萧铁骊则被抬走,隐约听人道:“送到中军大帐,皇上要见这人。”空不由苦笑,实在没料到金国皇帝会对萧铁骊生出兴趣。

  金军破关后直入燕京,其势汹汹,侍卫们护着萧德妃从古北口遁走,左企弓等大臣开门降,金国不战而下燕京。萧德妃无路可去,只得投靠天祚帝,却被愤怒的天祚帝诛杀,已故的天锡帝耶律淳也被天祚降为庶人,除其属籍。

  阿骨打驻留燕京期间,没藏空偷入军中想带走萧铁骊,却被半山堂的高手察觉,将他当成了意行刺皇帝的辽国余孽,全力围攻。空本就中了萧铁骊的刀气,此番遭逢大敌,伤上加伤,不得已服下青罡风,将功力提升了一倍,方才甩追兵,勉强逃到与银喜会合之处。青罡风是何等霸道的药,他重伤之下贸然使用,药效过后便再也挣扎不起。

  银喜见了没藏空奄奄一息的模样,又惊又痛,不再提报仇之事,一心一意地照料他。空连动动手指都觉艰难,只好指点银喜设置一些小陷阱来捕捉山中小兽,聊以果腹。一应杂事活,银喜均须亲力亲为,以前看下人们做得轻松,轮到自己才知道艰难。两人隐于被猎户弃置的深山石屋,一向都是没藏空照顾银喜,现在换成他被照顾,银喜感到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快乐,所经历的苦楚也变成了甜美饴糖。

  萧铁骊慢慢睁开眼睛,头上是素漆车顶,耳畔是辚辚车声,他素来镇静,然而自忖必死的人突然醒转,仍不免生出今夕何夕的恍惚。眼前突然冒出一张少年的脸,小小眼睛,蒜头鼻子,热切地道:“将军终于醒了,你睡了整整一个月。”

  萧铁骊问:“你是何人?我现在何处?”他久未说话,发出的声音裂帛般难听。少年开心地回答:“我叫来苏儿。我爹在燕京城中开了家医馆,金国破城以后,老爹和我都被抓到军中服劳役,我才不愿看护那些女真人呢,幸好分派我来照顾将军。将军英勇不屈,在居庸关死磕女真人,我佩服得很。”他滔滔不绝地表白自己对萧铁骊的仰慕,末了才道:“女真人把我们掳回了金国,听说今就到会宁。”

  萧铁骊早猜到结果,从来苏儿口中证实后还是不住悲从中来,女真铁骑席卷北地,国家的形势何其危矣,个人的力量何其微矣!他低声道:“哦,燕京陷落了。”

  来苏儿对着他经过战火与鲜血的淬砺、变得钢一样冷硬的眼睛,感到很压抑,鼻子道:“将军现在饿么?这一个月我只能灌些药汤和薄粥给你。”

  萧铁骊黯沉沉的眼睛里忽然透出微微的亮,来苏儿知道是感激之意,赧然道:“老爹说将军的体质很强,伤口比别人都痊愈得快,惟独左肩的伤一直溃烂着不收口,我们了各种金创药来敷都没用。金国皇帝的医官来给将军看过,也没明白。这伤说毒不像毒,说蛊不像蛊,古怪得很。”

  萧铁骊想起昏前的奇异感觉,试着催动内力,经脉中竟是一片空虚,苦心修炼的碧海真气已化为乌有。紫瑰海留下的伤口夺去了他的全部力量,却仍未餍足,像一只残忍且极富耐心的小兽,一点点蚕食他的生命,将这昂藏男子磨成了孱弱病夫。

  世间最残忍的事,不是从未得到,而是拥有后再失去。达到刀术的极高境界却再也无力施展,这打击实在沉重,萧铁骊咬紧牙关,一股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散开来,苦涩地想:“我本该死在居庸峡谷,黑山大神却没有收走我的命。神还要我在世上辗转受苦,那我就得受着。我还剩几分力,就做几分事,决不能自轻自,堕了志气,没了骨气。”

  到达金国都城会宁,阿骨打听说萧铁骊已醒,传令在皇帝寨中召见他。众大臣见两名士兵架着一位瘦高汉子走进大帐,那汉子脸色青黄,颧骨高耸,一副病鬼模样,若非有人扶持,连行走都困难,不知皇帝何以这般器重。与萧铁骊过手的侍卫却晓得厉害,不住将手按在了刀柄上。

  两名士兵半拖半拉地将萧铁骊到御前,摁着他肩膀,想让他跪下来给皇帝行礼。萧铁骊无力反抗,却也不愿向金人屈膝,顺势便躺了下来。这样大剌剌地睡在皇帝御座前,两旁的大臣和侍卫都出怒,阿骨打却不计较,低头对脚下的萧铁骊道:“我平生最敬慕英雄,若将军能诚心归顺,即封你作都统,为我开拓西疆,成就不世功业。”对于降金的辽将,这待遇已极为优渥,见萧铁骊默然无语,阿骨打又道:“如今我已平了辽国的五京,再拿到阿适,辽国便彻底完结。将军英雄了得,须放眼天下,何苦为那昏君陪葬,辜负了一身本领。”

  被人从毡车拖进大帐,萧铁骊的背心已浸透汗水,但听阿骨打直呼天祚帝的小名,对辽国蔑视已极,实难忍受这样的侮辱,一边气一边回答:“萧铁骊是个人,先生教我妹子读的汉人歌诗,我只记得两句,一句是‘男儿宁当格斗死’,可惜黑山大神没给我战死沙场的荣耀。另一句是‘纵死犹闻侠骨香’,侠骨也罢,香骨也罢,契丹人的脊梁骨可以给女真人敲断,决不能自己弯曲。皇帝可以折辱我、杀了我,要我降你,除非黑山崩塌,白水倒。”

  萧铁骊素来不喜言语,惯以力量服人,但他被雷景行熏陶多年,非当年离家出走的浑小子可比,这话若朗朗说来,自有一番气势,奈何他气衰力竭,断断续续地好容易才讲完。萧铁骊衰弱至此,众人却不觉得他高自标榜、大言欺人,只因他那对黑多白少的眼睛,仿佛黯淡面孔上的两簇黑色火焰,以魂灵为柴燃烧不已,着实令人动容。

  阿骨打并没指望萧铁骊会一劝即降,亦不清楚紫瑰海的可怕力量,只感到在降服萧铁骊前将其收容在会宁帐中,无疑在自己的腹心之地埋下一颗危险的种子。他在按出虎水旁的会宁称帝,名为国都,却没有城郭,还是依部落时代的习惯建置帐幕,星散而居,宫殿更无从谈起,直接将毡帐唤作皇帝寨、国相寨、太子庄等,直到太宗完颜吴乞买即位,方始在会宁筑新城与乾元殿。

  阿骨打略为思忖,吩咐道:“我不会侮辱英雄,更不要你死,只将你交给半山堂看管,一切养好伤再说。”他的笑容很诚恳“你哪一天想通了,愿意到我麾下效力,就哪一天放你出来。”

  萧铁骊被两名士兵架出了皇帝寨。其时正是隆冬,藕灰色的天空下,按出虎水结了冰,光没有一点儿温度,照在冰面上折出淡蓝的光芒,按出虎水两岸的沃野和山林覆皑皑白雪。眼前景致虽然清湛,但萧铁骊太过虚弱,平时不以为意的寒冷就像千万梨花针同时刺进身体,痛到后来已然麻木。

  负责押送萧铁骊的除了一队女真骑兵,尚有郭服的关门弟子徒单野。徒单野不忿萧铁骊在松醪会上胜了二师哥完颜清中,令二师哥归国后被师父重罚,安心要给萧铁骊吃点苦头。不料萧铁骊一直发着低烧,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九个时辰在昏睡,且是皇帝托付的人,徒单野不敢折磨气息微弱的萧铁骊,便把气出在来苏儿身上,呵斥殴打,百般折磨。萧铁骊无力保护来苏儿,甚是自责,却不知自己越痛苦,徒单野就越称心。

  将到半山堂的刑堂时,因来苏儿要随骑兵们回去复命,徒单野不甘心就此放过这折磨萧铁骊的最佳“刑具”拍拍他的肩膀,和气地道:“小兄弟,我与你无冤无仇,这几多有得罪,你别放在心上。”来苏儿被徒单野折磨得狠了,他一靠近便发抖,哪管他说些什么。徒单野瞥了靠着车壁气的萧铁骊一眼,笑道:“你们辽国的第一好汉现在是个玻璃人儿,一手指也碰不得,只好委屈小兄弟代他受过了,若是熬不住,变成鬼时就找他索命吧。”脸上笑着,手中细鞭已劈头盖脸地了过去。

  徒单野鞭法极佳,每一鞭下去都不见血,却痛入腠理。鞭上淬有毒药,不一会儿,来苏儿的脸便肿了起来,颜色青红,像一只半透明的南瓜,肿的眼皮跟脸皮粘连在一起,什么都看不见了。来苏儿痛难耐,在雪地中滚来滚去,嘶声喊道:“铁骊将军,杀了我吧,杀了我吧。”萧铁骊看得睚眦裂,无奈紫瑰海一直肆,身上又戴着铁打造的沉重脚镣、手铐,想移动半分也不能。

  来苏儿这一喊令徒单野动了真怒,丢开细鞭,另取了一乌结藤似的长鞭来,鞭梢一卷剥去来苏儿的小袄,冷笑道:“想死还不容易吗?”他在半山堂专掌刑罚,对折磨人的各种鞭法都有心得,一鞭就能刮掉来苏儿一条。鲜血碎四处飞溅,衬着长鞭带起的纷纷雪片,其状甚惨。来苏儿开始还能大声呼痛,渐渐只能发出垂死小兽般的呜呜声,最后竟没了声息。随行的骑兵都出不忍或不屑之,金国风气刚劲,崇尚武勇,似徒单野这般柔歹毒的男子实在少见。

  徒单野的眼白渐变作浅红色,正感兴奋,不料来苏儿年幼骨脆,不起他折腾,三十鞭便濒临死亡。徒单野对这六感尽失的少年没了兴趣,意犹未尽地对着萧铁骊挥出一记空鞭。长鞭在空中炸响,鞭上附着的血滴与屑溅得萧铁骊一脸一身。徒单野张狂地放声大笑,秀丽的五官也微微变形。

  萧铁骊曾被雷景行誉为神刀之器,能以自身为器蓄积刀气,后来修习碧海心法,更将天生刀气与碧海真气融为一体,内力之强,足可睥睨四海,这一刻却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徒单野凌来苏儿,心中的痛苦愤恨实非语言能形容。漫说来苏儿对他怀仰慕,且有看护之恩,便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孩子,往日的萧铁骊也不会作壁上观。

  来苏儿的血溅到萧铁骊脸上时,他的愤怒也达到了顶点,蓦地,气海中似有火腾起,狂暴的刀气开始在经脉中往来驰突。原来紫瑰海将碧海真气尽数化去,却只能锁住萧铁骊的天生刀气,此刻刀气了紫瑰海的制,汹涌澎湃,不但将原有的经脉冲得更为宽阔,以前最为滞涩的几处也豁然贯通。这也算因祸得福,却不是萧铁骊现在的身体所能承受,喉头一甜,呕出一大口乌黑的淤血。

  那淤血挟着刚猛绝伦的刀气,仿佛一支血箭,径直对着徒单野了过去。徒单野猝不及防,左颊竟被出一个核桃大的血,顿时血如注。他一向以美男子自居,脸部突然遭此重创,剧痛之余惊惧不已,愣了一会儿,发狠地朝萧铁骊扑去,被几名眼疾手快的士兵一把拉住:“徒单大人息怒,你若杀了这人,大家都会被皇上重罚,连半山堂都会被连累。”徒单野急于处理伤口,恨恨地收手,目中怨毒之却令人不寒而栗。

  萧铁骊自此便在半山堂的刑堂地牢中开始了囚徒生涯。慷慨一死,其实容易,零碎又漫长的折磨才是最考验人的。徒单野与萧铁骊有毁容之仇,虽不敢要了他的命,却挖空心思地想出种种新鲜刑罚在他身上试手脚,每次都得他快死了才罢手,好转一点又开始折腾。若是普通人,长期受定然身心俱损,纵然不死也会变成废人一个,萧铁骊却是越挫越强的子,一旦认准目标,什么苦都吃得,什么屈辱都受得。他想再见到可爱的妹妹观音奴,想为惨死的来苏儿讨回公道,甚至还想有朝一再为国家的复兴出力,这些愿望像明亮的焰尾草一样开放在阴暗的地牢里,令他捱过了徒单野的种种酷刑。

  萧铁骊左肩的伤一直没有痊愈,拖的时间长了,整个左肩都已乌黑腐烂。紫瑰海的效力非常强横,自上次天生刀气突破制后,萧铁骊又恢复到经脉空虚的状态,他无法运用自己的刀气,便开始试着重修碧海心法。一月后萧铁骊小有成就,新生的碧海真气却被紫瑰海噬,他不服输,再练再,再再练。虽然每次都不成功,但令萧铁骊感到安慰的是,第一次从雷景行练碧海心法,筑基就费了一年功夫,重练后只用了两个月,最近的这一次只用了四十天。

  辽国保大三年(1123年)四月。

  真寂院书房,千丹向耶律嘉树禀报:“观音奴又离家出走了,这次跑得最远,到了河间府才被崔逸道追上。”

  嘉树着额角,头疼地道:“她是为了什么出走?”

  “这次倒不是因为秦绡苛待观音奴。宋金两国都曾出动大军攻打燕京,如今燕京落到金人手中,萧铁骊又数月没传消息给观音奴,她很担心萧铁骊的安危。”

  嘉树微微蹙眉:“萧铁骊这边出了什么事?”

  千丹知道主人有此一问,不慌不忙地回答:“据查他在居庸关一战中被女真人俘虏,辗转落到辽东半山堂手上。以他今武功,老奴不相信天下有什么牢笼能困住他,迟迟没有困,多半是受了重伤。”

  嘉树想了想,道:“也罢,明我与你赴辽东一趟,看看是怎么回事。”

  千丹清楚萧铁骊与主人的复仇大计没什么关联,这么不辞辛劳地赶过去,不过是为了观音奴。她一念及此,心中顿时生出寒意,却又无可奈何。

  半山堂的耳目着实了得,耶律嘉树悄悄潜入辽东,不出三,郭服便打发完颜清中来拜会,话也说得极客气:“嘉树法师难得来辽东一趟,若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吩咐,半山堂定然尽心竭力给法师办好。”

  嘉树见了行藏,索大方承认要见萧铁骊一面,只是这样一来,倒不好再动救萧铁骊的心思了。完颜清中口答应,亲陪嘉树去探监。徒单野素最喜欢这二师哥,听他来了,开心地出来,却见二师哥身后跟着一名颀长男子,黑色风帽下容颜凛冽如冰雪。徒单野未曾想到世间有这样清冷脱俗的男子,自惭形秽之余,更生出妒恨之心。

  徒单野目不转睛地盯着嘉树,眼神阴冷粘腻,左颊上的圆形伤疤微微扭曲,越发显得难看。嘉树不悦,与他对视时便用了幽渺离魂之术。徒单野哪里能抗拒嘉树强大的精神力,很快屈服,嘉树冷冷道:“你累了,躺下来睡一觉吧。”徒单野打了个呵欠,乖乖地在花园中的甬道上躺下,抱着一株身是刺的玫瑰睡得甚香。

  完颜清中子平和,对这个被师父宠得狠又跋扈的师弟一贯敬而远之,但看嘉树这么欺负他,心中亦感不快,道:“这位是我执掌刑堂的小师弟,法师要见萧铁骊,须唤醒他才方便。”

  “我见了这人就不痛快,你将他间的钥匙取下来,自己领我去就是了。”嘉树似笑非笑地道:“郭堂主给我这样的方便,我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我若真要将人带走,你就是有十个师弟在旁边陪着也没用。”嘉树把话摊开来说了,完颜清中尴尬之余,倒也松了一口气。

  嘉树看着铁栅栏后瘦得只剩一副骨架的人,无论如何不能跟松醪会上意气风发的魁伟男子联系起来,试探着道:“萧将军?”

  萧铁骊未见到嘉树,先闻到他衣裾带来的新鲜味道,四月的阳光,初发的玫瑰…地牢外的世界竟如此美好。他深深地了一口气:“嘉树法师,久违了。”

  嘉树坐下来,细细问了萧铁骊的症状,沉道:“昔日中原武林有位叫燕南天的大侠,不幸落入仇家手中,全身经脉被毁掉十之七八,不料因祸得福,练成了嫁衣神功。原来这嫁衣神功的真气暴烈异常,修习的秘诀就是在练到六七成时将之全部毁去,从头练过。你的情形与燕南天颇有不同,经脉完好无损,只是被人用药物化去了全身真气。嗯,当时伤你的暗器可曾留下来?”

  萧铁骊摇头:“没有,不过我记得是一把紫的飞刀。”

  “紫?啊…”嘉树眼底的光芒一闪而过,隐晦地问:“你是否得罪过西夏的僧人?”萧铁骊猛地省起前事:“当年在西夏居延城,我为了观音奴跟卫慕家和双塔寺结下深仇。这次出征,又在燕京遇见了双塔寺的和尚。”

  “哦,为了观音奴?”“不错,那居延城主卫慕谅是个疯子,喜欢食小孩的鲜血,观音奴也差点遭了他的毒手。”

  嘉树恍然,难怪观音奴身上会发出似花非花、似木非木的淡香,原来是夺城香在作怪。想到观音奴若葬身于饮血妖人之口,就不会有漠北草原上的相遇,此生将永不得见,嘉树心中发凉,面上却淡淡的:“那就是了,你中了双塔寺化人内力的紫瑰海,需要能在瞬间提升功力的青罡风作解药。我不知道青罡风的方子,但有一种效果类似的药替代,这药对你的伤势必有好处,只是难以治。你若愿意,我便给你服下。”这话他用了传音入密,只说与萧铁骊听,站在旁边的完颜清中脸一热,讪讪地走开几步。

  萧铁骊默默点头,嘉树让他服下一颗鸽卵大小的白色药丸,又用银刀将他左肩的腐尽数挖去,敷上解毒生肌的密制药膏。萧铁骊感激嘉树,嘴上不说,却牢牢记在心底。

  嘉树忙完,徐徐道:“我来此探望萧将军,遇见一只游隼在这一带盘旋不去,很像我以前送给观音奴的那只,便捉了来。千丹,你拿给萧将军看看。”

  萧铁骊是实诚人,一见游隼便喜出望外地道:“正是,正是,我许久没给观音奴写信了,她不知道多生气。我现在就给观音奴写封信,请法师帮忙带出去,小电自己会飞去宋国的。”

  嘉树笑了笑,对完颜清中道:“此间可有纸笔?”

  完颜清中令人将纸笔送来,心中却道:“嘉树法师心机深沉,这么做定有深意。”转念间,忽然想起那远去宋国的少女,曾在上京市中与自己手,亦曾在白虎台上踏着自己的钢钩翩然而过,这惊鸿一般的美丽,今生再不能触及,不由得惘然。

  萧铁骊素来报喜不报忧,且因手腕无力怕观音奴看出,汗浃背地写了半天,只得一句安好勿念。嘉树收了信,带着千丹与游隼电告辞。驰出十里地后,嘉树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咱们与西夏双塔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倒好,双塔寺的僧人竟跑到辽国来撒野了。”

  千丹知道当年耶律真苏与耶律真芝两兄弟联手创下真寂寺的基业,后来为一个女人闹翻,耶律真芝便负气跑到西夏双塔寺做了和尚,不叹息:“真芝老祖带走的紫瑰海、青罡风和夺城香等诸般密药,还有能预言国运的世书,咱们真寂寺都已失传,老奴也只听过名字罢了。”

  “密药宝书尚在其次,真芝老祖不知在何处得到一种长生术,靠饮美貌孩童的鲜血来养颜益寿,那才是丧心病狂。以后你要多留意双塔寺和卫慕家的动向。”嘉树缓和一下语气:“至于萧铁骊的事,我现在已不便出手。打探一下雷景行的行踪,把消息传出去。雷景行若知道萧铁骊被囚,决不会袖手。”千丹诺诺称是。

  耶律嘉树走后三,萧铁骊左肩的伤口便已结痂,经脉内亦开始有细细的刀气流转,这极大地鼓舞了萧铁骊。虽然嘉树说紫瑰海余毒难清,但他遥想那燕南天的事迹,只觉自己亦要有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魄,将紫瑰海当作磨砺自己意志和内功的利器,决不轻易退缩。

  这萧铁骊正专心捕捉经脉中散逸的刀气,见金国士兵押了一人进来,赫然是耶律大石,惊道:“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耶律大石优美浑厚的声音碰到地牢的石壁又折回来,带着细微的嗡嗡声:“我想夺回燕京,率部袭击金军,却在居庸关被俘,又不愿跟在金国皇帝的马股后头折腾辽国的江山,就被送到这里来了。铁骊,咱俩可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萧铁骊将手伸出铁栅栏,与耶律大石紧紧一握。

  刑堂花园中的玫瑰渐枯萎,菊花渐繁盛,风中的凉意越来越重,萧铁骊的体力也恢复到普通男子的水平。在徒单野的折磨下,这耿直汉子学会了每天病恹恹地躺着,看起来已离死不远,暗地里却将碧海心法练了又练。

  紫瑰海仍然会掉萧铁骊新练出的真气,却不像原来那样彻底,反复多次后终于筑基成功。南海神刀门中从无一人似萧铁骊这般,修习碧海心法时每晋一层都要练上百遍。艰辛如此,他对碧海真气的理解和把握从此也无人能及。若说他现在的真气只有一碗水这么多,纯的程度却称得上尝一滴而知沧海。

  九月的一个夜晚,萧铁骊听到地牢外有细碎的兵刃相击之声。盏茶功夫后,一位瘦瘦小小的银发老人踱进来,拔刀,横削,刀身迸发灿烂光华,切过碗口的铁条竟如切腐木。

  萧铁骊喜不自胜地跪下磕了三个头,仰起脸道:“先生。”他腔敬慕,怀欢喜,却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道:“先生。”

  雷景行萧铁骊蓬蓬的脑袋,叹道:“铁骊啊,你也算我半个弟子了,竟给人这般欺负。看你现在这样子,我可真难受,咱们一起把观音奴瞒住吧。”

  此前再多磨难,萧铁骊都默然承受,这一刻却似回到父母膝前的孩子,说不尽的辛酸委屈都化作一滴热泪,沉甸甸地坠下来,在雷景行的衣摆上化开。他竭力克制,哽声道:“先生,我有一位大哥也关在这里。”

  雷景行微微一笑:“好,将他救出来,咱们一起走。”

  徒单野不允许囚犯穿衣服,萧铁骊着身子从地道口钻出来,月光下,只见古铜色的皮肤上新伤叠旧伤,竟没有一块完好之处。他极其瘦削,伤痕累累的皮绷在高大的骨架子上,令人有种错觉,若伸手敲一敲,会听到铜的声音。

  一地都是伤者,萧铁骊与耶律大石剥了两套衣裳穿上。雷景行出手很有分寸,守卫们虽然失去反抗之力,却没有性命之忧,萧铁骊留意到这点,暗想:“我若现在动手,先生决不会允许。徒单野,你项上的人头就先寄着,我总有一天要替来苏儿讨回来。”

  雷景行在马厩中牵了几匹好马,三人绝尘而去。徒单野一直闭眼装死,听蹄声去得远了,不顾背上伤口,挣扎着在身下的一本羊皮面簿子,狠狠地念出封皮上的两行字:“三京画本第五十八卷,南海磨刀匠。哼,死老头,半山堂和你的梁子结大了。”

  归途中,耶律大石遇到一支旧部,都是不得已而降金,如今见主将无恙,自然重随左右。雷景行看他们已离险境,不顾挽留,洒然而去。

  萧铁骊等随耶律大石逃至夹山见天祚帝。甫一见面,天祚帝便责问耶律大石:“我尚在位,你竟敢立耶律淳为帝!”

  耶律大石毫不畏惧,答道:“陛下掌握全国的财力和兵力,却不能拒敌于外,金兵一至就弃国远遁,使黎民涂炭。就算立十个耶律淳,也都是太祖的子孙,胜过向金人乞命!”天祚帝无言以对,赐给耶律大石酒食,赦免他的谋逆之罪。

  天祚帝得耶律大石兵归,又得山室韦的支持,自以为得天之助,决定出兵收复燕云。耶律大石竭力劝阻:“自金人陷我长州与东京辽府,陛下从此不到广平淀捺钵,退守中京;及陷上京,又退守燕山;及陷中京,车驾改幸云中,又自云中播迁夹山。如今举国汉地皆为金人所有,国势至此才求战,不是办法啊。臣认为应当养兵待时,不可轻举妄动。”

  天祚帝不从。耶律大石失望至极,决定放弃这冥顽不灵的昏君,率两百铁骑连夜离开夹山大营,向西而去。与天祚帝分道后,耶律大石自立为王,设置北、南面官属,又在可敦城得到威武等七州、大黄室韦等十八部王众的支持,军势盛,锐气倍,开始向西扩张,为复国积蓄力量。

  延庆元年(1124年)二月初五,耶律大石在起儿漫即帝位,号葛儿汗,汉号天佑皇帝,册元妃萧塔不烟为昭德皇后。他仍以辽为国号,中国史书称之为西辽,穆斯林文献中则称为喀剌契丹帝国。耶律大石称帝后,首先领军南下,归并了高昌回鹘。

  由于东喀剌汗王朝新继位的君主易卜拉欣懦弱无能,常被葛逻禄人和康里人欺凌,遂向西辽求援。延庆三年(1126年),耶律大石领大军进入东喀剌汗的都城八剌沙衮,降封易卜拉欣为土库曼王,并以八剌沙衮为西辽首府,号虎思斡耳朵,意即强有力的宫帐。耶律大石兵不血刃、不费分文便将东喀剌汗置于控制之下。

  其后耶律大石继续西进,在寻思干(即撒马尔罕)以北的卡特万草原,与西域诸国联军进行了一次具有决定意义的会战。西辽以少胜多,杀得十万联军望风而逃,伏尸数十里,俘虏中甚至包括尔柱苏丹的子。穆斯林史学家伊本•阿西尔这样评价卡特万会战:“在伊斯兰教中没有比这更大的会战,在呼罗珊也没有比这更多的死亡。”此役后,尔柱王朝的势力退出河中地区,西辽纵横中亚,相继征服西喀剌汗、花刺子模等国。

  与此同时,隔着浩瀚的大沙漠,金国对西辽的几次进攻均以失败告终,西辽以七万铁骑东征、希冀光复故国的努力却也没能成功。耶律大石一生常执复国之念,至此也只能叹息:“这是命数啊!”西辽疆域辽阔,作为中亚的大帝国,历世六主,历年近百,最后被成吉思汗的蒙古国灭亡。

  注:①“(保大二年十一月)秦晋王淳萧德妃五表于金,求立秦王,不许。以劲兵守居庸,及金兵临关,崖石自崩,戍卒多死,不战而溃。”——《辽史》卷29《天祚皇帝本纪》

  史书的记载只这寥寥数语,非常平淡。但我想,一国沦亡不会没有以身相殉的战士,所以按自己的想法重写了这一段。

  ②关于女真人阵地战、攻城战的战术特点和所用器械,参考了都兴智先生的《辽金史研究》一书。

  ③“(保大三年)夏四月丙申,金兵至居庸关,擒耶律大石。…秋九月,耶律大石自金来归。”——《辽史》卷29《天祚皇帝本纪》

  ④据《辽史》卷30,耶律大石“以甲辰岁二月五即位”年号延庆,查《辞海•中国历史纪年表》,延庆元年即公元1124年。“延庆三年,班师东归,马行二十,得善地,遂建都城,号虎思斡耳朵”则可推算出建都八剌沙衮的时间是1126年。事实上,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开国建都并不靠谱,耶律大石1132年称帝、1134年定都的判断才切合实际。仅仅出于突出主线、简结构的需要,《三京》取1124年之说。
上一章   三京画本   下一章 ( 没有了 )
如果您喜欢免费阅读三京画本,请将三京画本最新章节加入收藏,阿苏小说网将在第一时间更新小说三京画本,发现没及时更新,请告知,谢谢!盛颜所写的《三京画本》为转载作品,三京画本最新章节由网友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