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苏小说网将在第一时间更新小说笑傲江湖
阿苏小说网
阿苏小说网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穿越小说 官场小说 乡村小说
小说排行榜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科幻小说 伦理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狌奴新娘 舂情大发 红杏新芽 銹母攻略 落难公主 异域深渊 秘密暑假 红映残阳 四面飘雪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苏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笑傲江湖  作者:金庸 书号:2117  时间:2016/10/5  字数:16358 
上一章   第二十八章 积雪    下一章 ( → )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令狐冲渐觉身上寒冷,慢慢睁开眼来,只觉得火光耀眼,又即闭上,听得盈盈声叫道:“你…你醒转来啦!”令狐冲再度睁眼,见盈盈一双妙目正凝视着自己,脸都是喜。令狐冲便坐起,盈盈摇手道:“躺着再歇一会儿。”令狐冲一看周遭情景,见处身在一个山之中,外生着一堆大火,这才记得是给师父踢了一脚,问道:“我师父、师姐呢?”盈盈扁扁嘴道:“你还叫他作师父吗?天下也没这般不要脸的师父。你一味相让,他却不知好歹,终于得下不了台,还这么狠心踢你一腿。震断了他腿骨,才是活该。”令狐冲惊道:“我师父断了腿骨?”盈盈微笑道:“没震死他是客气的呢?爹爹说,你对星大法还不会用,否则也不会受伤。”令狐冲喃喃的道:“我刺伤了师父,又震断了他腿骨,真是…真是…”盈盈道:“你懊悔吗?”令狐冲心下惶愧已极,说道:“我实是大大的不该。当年若不是师父、师娘抚养我长大,说不定我早已死了,焉能得有今?我恩将仇报,真是禽兽不如。”盈盈道:“他几次三番的痛下杀手,想要杀你。你如此忍让,也算已报了师恩。像你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不会死,就算岳氏夫妇不养你,你在江湖上做小叫化,也决计死不了。他把你逐出华山,师徒间的情义早已断了,还想他作甚?”说到这里,慢慢放低了声音,道:“冲哥,你为了我而得罪师父、师娘,我…我心里…”说着低下了头,晕红双颊。令狐冲见她出了小儿女的腼腆神态,外熊熊火光照在她脸上,直是明不可方物,不由得心中一,伸出手去握住了她左手,叹了口气,不知说甚么才好。盈盈柔声道:“你为甚么叹气?你后悔识得我吗?”令狐冲道:“没有,没有!我怎会后悔?你为了我,宁肯把性命送在少林寺里,我以后粉身碎骨,也报不了你的大恩。”盈盈凝视他双目,道:“你为甚么说这等话?你直到现下,心中还是在将我当作外人。”令狐冲内心一阵惭愧,在他心中,确然总是对她有一层隔膜,说道:“是我说错了,自今而后,我要死心塌地的对你好。”这句话一出口,不想道:“小师妹呢?小师妹?难道我从此忘了小师妹?”盈盈眼光中闪出喜悦的光芒,道:“冲哥,你这是真心话呢,还是哄我?”令狐冲当此之时,再也不自计及对岳灵珊铭心刻骨的相思,全心全意的道:“我若是哄你,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盈盈的左手慢慢翻转,也将令狐冲的手握住了,只觉一生之中,实以这一刻光最是难得,全身都暖烘烘地,一颗心却又如在云端飘浮,但愿天长地久,水恒如此。过了良久,缓缓说道:“咱们武林中人,只怕是注定要不得好死的了。你后倘若对我负心,我也不盼望你天打雷劈,我…我…我宁可亲手一剑刺死了你。”

  令狐冲心头一震,万料不到她竟会说出这一句话来,怔了一怔,笑道:“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早就归于你了。你几时要取,随时来拿去便是。”盈盈微微一笑,道:“人家说你是个浮滑无行的子,果然说话这般油腔滑调,没点正经。也不知是甚么缘份,我就是…就是喜欢了你这个轻薄子。”令狐冲笑道:“我几时对你轻薄过了?你这么说我,我可要对你轻薄了。”说着坐起身来。

  盈盈双足一点,身子弹出数尺,沉着脸道:“我心中对你好,咱们可得规规矩矩的。你若当我是个水性女子,可以随便欺我,那可看错人了。”

  令狐冲一本正经的道:“我怎敢当你是水性女子?你是一位年高德劭、不许我回头瞧一眼的婆婆。”

  盈盈噗哧一笑,想起初识令狐冲之时,他一直叫自己为“婆婆”神态恭谨之极,不由得笑靥如花,坐了下来,却和令狐冲隔着有三四尺远。令狐冲笑道:“你不许我对你轻薄,今后我仍是一直叫你婆婆好啦。”盈盈笑道:“好啊,乖孙子。”令狐冲道:“婆婆,我心中有…”盈盈道:“不许叫婆婆啦,待过得六十年,再叫不迟。”令狐冲道:“若是现下叫起,能一直叫你六十年,这一生可也不枉了。”盈盈心神漾,寻思:“当真得能和他厮守六十年,便天上神仙,也是不如。”令狐冲见到她的侧面,鼻子微耸,长长睫低垂,容颜娇,脸色柔和,心想:“这样美丽的姑娘,为甚么江湖上成千成万桀骜不驯的豪客,竟会对她又敬又畏,又甘心为她赴汤蹈火?”想要询问,却觉在这时候说这等话未免大煞风景,言又止。盈盈道:“你想说甚么话,尽管说好了。”令狐冲道:“我一直心中奇怪,为甚么老头子、祖千秋他们,会对你怕得这么厉害。”盈盈嫣然一笑,说道:“我知道你若不问明白这件事,总是不放心。只怕在你心中,始终当我是个妖魔鬼怪。”令狐冲道:“不,不,我当你是位神通广大的活神仙。”盈盈微笑道:“你说不了三句话,便会胡说八道。其实你这人,也不见得真的是浮薄无行,只不过爱油嘴滑舌,以致大家说你是个子弟。”令狐冲道:“我叫你作婆婆之时,可曾油嘴滑舌吗?”盈盈道:“那你一辈子叫我作婆婆好了。”令狐冲道:“我要叫你一辈子,只不过不是叫婆婆。”盈盈脸上浮起红云,心下甚甜,低声道:“只盼你这句话,不是油嘴滑舌才好。”令狐冲道:“你怕我油嘴滑舌,这一辈子你给我煮饭,菜里不放猪油豆油。”盈盈微笑道:“我可不会煮饭,连烤青蛙也烤焦了。”

  令狐冲想起那二人在荒郊溪畔烤蛙,只觉此时此刻,又回到了当的情景,心中绵之意。

  盈盈低声道:“只要你不怕我煮的焦饭,我便煮一辈子饭给你吃。”令狐冲道:“只要是你煮的,每我便吃三大碗焦饭,却又何妨?”盈盈轻轻的道:“你爱说笑,尽管说个够好了。其实,你说话逗我欢喜,我也开心得很呢。”两人四目投,半晌无语。隔了好一会,盈盈缓缓道:“我爹爹本是月神教的教主,你是早知道的了。后来东方叔叔…不,东方不败,我一直叫他叔叔,可叫惯了,他行使诡计,把爹爹囚起来,欺骗大家,说爹爹在外逝世,遗命要他接任教主。当时我年纪还小,东方不败又机警狡猾,这件事做得不半点破绽,我也就没丝毫疑心。东方不败为了掩人耳目,对我异乎寻常的优待客气,我不论说甚么,他从来没一次驳回。因此我在教中,地位甚是尊荣。”令狐冲道:“那些江湖豪客,都是月神教属下的了?”盈盈道:“他们也不算正式的教众,不过一向归我教统属,他们的首领也大都服过我教的‘三尸脑神丹’。”

  令狐冲哼了一声。当他在孤山梅庄,曾见魔教长老鲍大楚、秦伟邦等人一见任我行那几颗火红色的“三尸脑神丹”登即吓得魂不附体,想到当情景,不由得眉头微皱。盈盈续道:“这‘三尸脑神丹’服下之后,每年须服一次解药,否则毒发作,死得惨不堪言。东方不败对那些江湖豪士十分严厉,小有不如他意,便扣住解药不发,每次总是我去求情,讨得解药给了他们。”令狐冲道:“那你可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了。”盈盈道:“也不是甚么恩人。他们来向我磕头求告,我可硬不了心肠,置之不理。原来这也是东方不败掩人耳目之策,他是要使人人知道,他对我十分爱护尊重。这样一来,自然再也无人怀疑他的教主之位是篡夺来的。”

  令狐冲点头道:“此人也当真工于心计。”盈盈道:“不过老是要我向东方不败求情,实在太烦。再者,教里的情形也跟以前大不相同了。人人见了东方不败都要口谀词,麻无比。前年春天,我叫师侄绿竹翁陪伴,出来游山玩水,既免再管教中的闲事,也不必向东方不败说那些无言语。想不到竟撞到了你。”她向令狐冲瞧了一眼,想起绿竹巷中初遇的情景,轻轻叹息一声,心中充了柔情。过了好一会,说道:“来到少林寺的这数千豪客,当然并非都曾服过我求来的解药。但只要有一人受过我的恩惠,他的亲人好友、门下弟子、所属帮众等等,自然也都承我的情了。再说,他们到少室山来,也未必真的是为了我,多半还是应令狐大侠的召唤,不敢不来。”说到这里,抿嘴一笑。

  令狐冲叹道:“你跟着我没甚么好处,这油嘴滑舌的本事,倒也长进了三分。”盈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一生下地,月神教中人人便当她公主一般,谁也不敢违拗她半点,待得年纪愈长,更是颐指气使,要怎么便怎么,从无一人敢和她说一句笑话。此刻和令狐冲如此笑谑,当真是生平从无此乐。过了一会,盈盈将头转向山壁,说道:“你率领众人到少林寺来接我,我自然喜欢。那些人贫嘴贫舌,背后都说我…说我对你好,而你却是个风子,到处留情,儿没将我放在心上…”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幽幽的道:“你这般大大的胡闹一场,总算是给足了我面子,我…我就算死了,也不枉担了这个虚名。”

  令狐冲道:“你负我到少林寺求医,我当时一点也不知道,后来又给关在西湖底下,待得困而出,又遇上了恒山派的事。好容易得悉情由,再来接你,已累你受了不少苦啦。”盈盈道:“我在少林寺后山,也没受甚么苦。我独居一间石屋,每隔十天,便有个老和尚给我送柴送米,除此之外,甚么人也没见过。直到定闲、定逸两位师太来到少林,方丈要我去相见,才知道他没传你易筋经。我发觉上了当,生气得很,便骂那老和尚。定闲师太劝我不用着急,说你平安无恙,又说是你求她二位师太来向少林方丈求情的。”令狐冲道:“你听她这么说,才不骂方丈大师了?”盈盈道:“少林寺的方丈听我骂他,只是微笑,也不生气,说道:‘女施主,老衲当要令狐少侠归入少林门下,算是我的弟子,老衲便可将本门易筋经内功相授,助他驱除体内的异种真气,但他坚决不允,老衲也是无法相强。再说,你当背负他上…当他上山之时,奄奄一息,下山时内伤虽然未愈,却已能步履如常,少林寺对他总也不无微功。’我想这话也有道理,便说:‘那你为甚么留我在山?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不是骗人么?’”令狐冲道:“是啊,他们可不该瞒着你。”盈盈道:“这老和尚说起来却又是一片道理。他说留我在少室山,是盼望以佛法化去我的甚么暴戾之气,当真胡说八道之至。”令狐冲道:“是啊,你又有甚么暴戾之气了?”盈盈道:“你不用说好话讨我喜欢。我暴戾之气当然是有的,不但有,而且相当不少。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发作。”令狐冲道:“承你另眼相看,那可多谢了。”盈盈道:“当时我对老和尚说:‘你年纪这么大了,欺侮我们年纪小的,也不怕丑。’老和尚道:‘那你自愿在少林寺舍身,以换令狐少侠这条性命。我们虽没治愈令狐少侠,可也没要了你的性命。听恒山派两位师太说,令狐少侠近来在江湖上着实做了不少行侠仗义之事,老衲也代他欢喜。冲着恒山两位师太的金面,你这就下山去罢。’他还答应释放我百余名江湖朋友,我很承他的情,向他拜了几拜。就这么着,我跟恒山派两位师太下山来了。后来在山下遇到一个叫甚么万里独行田伯光的,说你已率领了数千人到少林寺来接我。两位师太言道:少林寺有难,她们不能袖手。于是和我分手,要我来阻止你。不料两位心地慈祥的前辈,竟会死在少林寺中。”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令狐冲叹道:“不知是谁下的毒手。两位师太身上并无伤痕,连如何丧命也不知道。”

  盈盈道:“怎么没伤痕?我和爹爹、向叔叔在寺中见到两位师太的尸身,我曾解开她们衣服察看,见到二人心口都有一粒针孔大的红点,是被人用钢针刺死的。”

  令狐冲“啊”的一声,跳了起来,道:“毒针?武林之中,有谁是使毒针的?”盈盈摇头道:“爹爹和向叔叔见闻极广,可是他们也不知道。爹爹说,这针并非毒针,其实是件兵刃,刺人要害,致人死命,只是刺入定闲师太心口那一针略略偏斜了些。”令狐冲道:“是了。我见到定闲师太之时,她还没断气。这针既是当心刺入,那就并非暗算,而是正面锋。那么害死两位师太的,定是武功绝顶的高手。”盈盈道:“我爹爹也这么说。既有了这条线索,要找到凶手,想亦不难。”令狐冲伸掌在山壁上用力一拍,大声道:“盈盈,我二人有生之年,定当为两位师太报仇雪恨。”盈盈道:“正是。”

  令狐冲扶着石壁坐起身来,但觉四肢运动如常,口也不疼痛,竟似没受过伤一般,说道:“这可奇了,我师父踢了我这一腿,好似没伤到我甚么。”

  盈盈道:“我爹爹说,你已到不少别人的内力,内功高出你师父甚远。只因你不肯运力和你师父相抗,这才受伤,但有深厚内功护体,受伤甚轻。向叔叔给你推拿了几次,发你自身的内力疗伤,很快就好了。只是你师父的腿骨居然会断,那可奇怪得很。爹爹想了半天,难以索解。”令狐冲道:“我内力既强,师父这一腿踢来,我内力反震,害得他老人家折断腿骨,为甚么奇怪?”盈盈道:“不是的。爹爹说,自外人的内力虽可护体,但必须自加运用,方能伤人,比之自己练成的内力,毕竟还是逊了一筹。”

  令狐冲道:“原来如此。”他不大明白其中道理,也就不去多想,只是想到害得师父受伤,更当着天下众高手之前失尽了面子,实是负咎良深。

  一时之间,两人相对默然,偶然听到外柴火燃烧时的轻微爆裂之声,但见外大雪飘扬,比在少室山上之时,雪下得更大了。突然之间,令狐冲听得山外西首有几下呼吸重之声,当即凝神倾听,盈盈内功不及他,没听到声息,见了他的神情,便问:“听到了甚么?”令狐冲道:“刚才我听到一阵气声,有人来了。但声急促,那人武功低微,不足为虑。”又问:“你爹爹呢?”盈盈道:“爹爹和向叔叔说出去溜句话时,脸上一红,知道父亲故意避开,好让令狐冲醒转之后,和她细叙离情。令狐冲又听到了几下息,道:“咱们出去瞧瞧。”两人走出来,见向任二人踏在雪地里的足印已给新雪遮了一半。令狐冲指着那两行足印道:“息声正是从那边传来。”两人顺着足迹,行了十余丈,转过山坳,突见雪地之中,任我行和向问天并肩而立,却一动也不动。两人吃了一惊,同时抢过去。盈盈叫道:“爹!”伸手去拉任我行的左手,刚和父亲的肌肤相接,全身便是一震,只觉一股冷入骨髓的寒气,从他手上直透过来,惊叫:“爹,你…你怎么…”一句话没说完,已全身战栗,牙关震得格格作响,心中却已明白,父亲中了左冷禅的“寒冰真气”后,一直强自抑制,此刻终于镇不住,寒气发作了出来,向问天是在竭力助她父亲抵挡。任我行在少林寺中如何被左冷禅以诡计封住道,下山之后,曾向她简略说过。令狐冲却尚未明白,白雪的反光之下,只见任向二人脸色极是凝重,跟着任我行又重重了几口气,才知适才所闻的息声是他所发。但见盈盈身子战抖,当及伸手去握她左手,立觉一阵寒气钻入了体内。他登时恍然,任我行中了敌人的寒内力,正在全力散发,于是依照西湖底铁板上所刻散功之法,将钻进体内的寒气缓缓化去。

  任我行得他相助,心中登时一宽,向问天和盈盈的内力和他所习并非一路,只能助他抗寒,却不能化散。他自己全力运功,以免全身冻结为冰,已再无余力散发寒气,坚持既久,越来越觉吃力。令狐冲这运功之法却是釜底薪,将“寒冰真气”从他体内一丝丝的将出来,散之于外。四人手牵手的站在雪地之中,便如僵硬了一般。大雪纷纷落在四人头上脸上,渐渐将四人的头发、眼睛、鼻子、衣服都盖了起来。令狐冲一面运功,心下暗自奇怪:“怎地雪花落在脸上,竟不消融?”他不知左冷禅所练的“寒冰真气”厉害之极,散发出来的寒气远比冰雪寒冷。此时他四人只脏腑血才保有暖气,肌肤之冷,已若坚冰,雪花落在身上,竟丝毫不融,比之落在地下还积得更快。过了良久良久,天色渐明,大雪还是不断落下。令狐冲担心盈盈娇女弱质,受不起这寒气长期侵袭,只是任我行体内的寒毒并未去尽,虽然息之声已不再闻,却不知此时是否便可罢手,罢手之后是否另有他变。他拿不定主意,只好继续助他散功,好在从盈盈的手掌中觉到,她肌肤虽冷,身子却早已不再颤抖,自己掌心察觉到她手掌上脉搏微微跳动。这时他双眼上早已积了数寸白雪,只隐隐觉到天色已明,却甚么也看不到了。当下不住加强运功,只盼及早为任我行化尽体内的寒之气。又过良久,忽然东北角上远远传来马蹄声,渐奔渐近,听得出是一骑前,一骑后,跟着听得一人大声呼叫:“师妹,师妹,你听我说。”令狐冲双耳外虽堆了白雪,仍听得分明,正是师父岳不群的声音。两骑不住驰近,又听得岳不群叫道:“你不明白其中缘由,便发脾气,你听我说啊。”跟着听得岳夫人叫道:“我自己不高兴,关你甚么事了?又有甚么好说?”听两人叫唤和马匹奔跑之声,是岳夫人乘马在前,岳不群乘马在后追赶。令狐冲甚是奇怪:“师娘生了好大的气,不知师父如何得罪了她。”但听得岳夫人那乘马笔直奔来,突然间她“咦”的一声,跟着坐骑嘘哩哩一声长嘶,想必是她突然勒马止步,那马人立了起来。不多时岳不群纵马赶到,说道:“师妹,你瞧这四个雪人堆得很像,是不是?”岳夫人哼的一声,似是余怒未息,跟着自言自语:“在这旷野之中,怎么有人堆了这四个雪人?”令狐冲刚想:“这旷野间有甚么雪人?”随即明白:“我们四人全身堆了白雪,臃肿不堪,以致师父、师娘把我们当作了雪人。”师父、师娘便在眼前,情势尴尬,但这件事却实在好笑之极。跟前却又栗栗危惧:“师父一发觉是我们四人,势必一剑一个。他此刻要杀我们,那是用不着花半分力气。”岳不群道:“雪地里没足印,这四个雪人堆了有好几天啦。师妹,你瞧,似乎三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岳夫人道:“我看也差不多,又有甚么男女之别了?”一声吆喝,催马行。岳不群道:“师妹,你子这么急!这里左右无人,咱们从长计议,岂不是好?”岳夫人道:“甚么缓?我自回华山去。你爱讨好左冷禅,你独自上嵩山去罢。”岳不群道:“谁说我爱讨好左冷禅了?我好端端的华山派掌门不做,干么要向嵩山派低头?”岳夫人道:“是啊!我便是不明白,你为甚么要向左冷禅低首下心,听他指使?虽说他是五岳剑派盟主,可也管不着我华山派的事。五个剑派合而为一,武林中还有华山派的字号吗?当年师父将华山派掌门之位传给你,曾说甚么话来?”岳不群道:“恩师要我发扬光大华山一派的门户。”岳夫人道:“是啊。你若答应了左冷禅,将华山派归入了嵩山,怎对得住泉下的恩师?常言道得好:宁为口,毋为牛后。华山派虽小,咱们尽可自立门户,不必去依附旁人。”岳不群叹了口气,道:“师妹,恒山派定闲、定逸两位师太武功,和咱二人相较,谁高谁下?”岳夫人道:“没比过,我看也差不多。你问这个又干甚么了?”岳不群道:“我也看是差不多,这两位师太在少林寺中丧身,显然是给左冷禅害的。”令狐冲心头一震,他本来也早疑心是左冷禅作的手脚,否则别人也没这么好的功夫。少林、武当两派掌门武功虽高,但均是有通之士,决不会干这害人的勾当。嵩山派数次围攻恒山三尼不成,这次定是左冷禅亲自出手。任我行这等厉害的武功,尚且败在左冷禅手下,恒山派两位师太自然非他之敌。岳夫人道:“是左冷禅害的,那又如何?你如拿到了证据,便当邀集正教中的英雄,齐向左冷禅问罪,替两位师太伸冤雪恨才是。”岳不群道:“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又是强弱不敌。”岳夫人道:“甚么强弱不敌?咱们把少林派方证方丈、武当派冲虚道长两位都请了出来主持公道,左冷禅又敢怎么样了?”岳不群道:“就只怕方证方丈他们还没请到,咱夫已如恒山派那两位师太一样了。”岳夫人道:“你说左冷禅下手将咱二人害了?哼,咱们既在武林立足,那又顾得了这许多?前怕虎,后怕狼的,还能在江湖上混么?”

  令狐冲暗暗佩服:“师娘虽是女之辈,豪气尤胜须眉。”岳不群道:“咱二人死不足惜,可又有甚么好处?左冷禅暗中下手,咱二人死得不明不白,结果他还不是开山立派,创成了那五岳派?说不定他还会捏造个难听的罪名,加在咱们头上呢。”岳夫人沉不语。岳不群又道:“咱夫妇一死,华山门下的群弟子尽成了左冷禅刀下鱼,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不管怎样,咱们总得给珊儿想想。”

  岳夫人唔了一声,似已给丈夫说得心动,隔了一会,才道:“嗯,咱们那就暂且不揭破左冷禅的阴谋,依你的话,面子上跟他客客气气的敷衍,待机而动。”

  岳不群道:“你肯答应这样,那就很好。平之那家传的《辟剑谱》,偏偏又给令狐冲这小贼没了,倘若他肯还给平之,我华山群弟子大家学上一学,又何惧于左冷禅的欺?我华山派又怎致如此朝不保夕、难以自存?”

  岳夫人道:“你怎么仍在疑心冲儿剑术大进,是由于没了平儿家传的《辟剑谱》?少林寺中这一战,方证大师、冲虚道长这等高人,都说他的妙剑法是得自风师叔的真传。虽然风师叔是剑宗,终究还是咱们华山派的。冲儿跟魔教妖,果然是大大不对,但无论如何,咱们再不能冤枉他没了《辟剑谱》。倘若方证大师与冲虚道长的话你仍然信不过,天下还有谁的话可信?”

  令狐冲听师娘如此为自己分说,心中感激之极,忍不住便想扑出去抱住她。突然之间,他头上震动了几下,正是有人伸掌在他头顶拍击,心道:“不好,咱们的行藏给识破了。任教主寒毒尚未去尽,师父、师娘又再向我动手,那便如何是好?”只觉得盈盈手上传过来的内力跟着剧震数下,料想任我行也是心神不定。但头顶给人这么轻轻拍了几下后,便不再有甚么动静。只听得岳夫人道:“昨天你和冲儿动手,连使‘子回头’、‘苍松客’、‘玉吹箫’、‘萧史乘龙’这四招,那是甚么意思?”岳不群嘿嘿一笑,道:“这小贼人品虽然不端,毕竟是你我亲手教养长大,眼看他误入歧途,实在可惜,只要他子回头,我便许他重归华山门户。”岳夫人道:“这意思我理会得。可是另外两招呢?”岳不群道:“你心中早已知道,又何必问我?”岳夫人道:“倘若冲儿肯弃归正,你就答允将珊儿许配他为,是不是?”岳不群道:“不错。”岳夫人道:“你这样向他示意,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呢,还是确有此意?”岳不群不语。令狐冲又感到头顶有人轻轻敲击,当即明白,岳不群是一面沉思,一面伸手在雪人的头上轻拍,倒不是识破了他四人。只听岳不群道:“大丈夫言出如山,我既答允了他,自无反悔之理。”岳夫人道:“他对那魔教妖女十分恋,你岂有不知?”岳不群道:“不,他对那妖女感激则有之,恋却未必。平他对珊儿那般情景,和对那妖女大不相同,难道你瞧不出来?”岳夫人道:“我自然也瞧出了。你说他对珊儿仍然并未忘情?”岳不群道:“岂但并未忘情,简直是…简直是相思入骨。他一明白了我那几招剑招的用意之后,你不见他那一股喜从天降、心花怒放的神气?”岳夫人冷冷的道:“正因为如此,因此你是以珊儿为饵,要引他上钩?要引得他为了珊儿之故,故意输了给你?”

  令狐冲虽积雪盈耳,仍听得出师娘这几句话中,充着愤怒和讥刺之意。这等语气,他从来没听到曾出之于师娘之口。岳不群夫妇向来视他如子,平素说话,在他面前亦无避忌。岳夫人子较急,在家务细事上,偶尔和丈夫顶撞几句,原属常有,但遇上门户弟子之事,她向来尊重丈夫的掌门身分,绝不违拗其意。此刻如此说法,足见她心中已是不之极。岳不群长叹一声,道:“原来连你也不能明白我的用意。我一己的得失荣辱事小,华山派的兴衰成败却是事大。倘若我终能劝服令狐冲,令他重归华山,那可是一举四得,大大的美事。”岳夫人道:“甚么一举四得?”岳不群道:“令狐冲剑法高强之极,远胜于我。他是得自辟剑谱也好,是得自风师叔的传授也好,他如重归华山,我华山派声威大振,名扬天下,这是第一桩大事。左冷禅并华山派的阴谋固然难以得逞,连泰山、恒山、衡山三派也得保全,这是第二桩大事。他重归正教门下,令魔教不但去了一个得力臂助,反而多了一个大敌,正盛衰,这是第三桩大事。师妹,你说是不是呢?”岳夫人道:“嗯,那第四桩呢?”岳不群道:“这第四桩啊,我夫妇膝下无子,向来当冲儿是亲生孩儿一般。他误入歧途,我实在痛心非凡。我年纪已不小了,这世上的虚名,又何足道?只要他真能改归正,咱们一家团圆,融融,岂不是天大的喜事?”令狐冲听到这里,不由得心神“师父!师娘!”这两声,险些便叫出口来。岳夫人道:“珊儿和平之情投意合,难道你忍心硬生生的将他二人拆开,令珊儿终身遗恨?”岳不群道:“我这是为了珊儿好。”岳夫人道:“为珊儿好?平之勤勤恳恳,规规矩矩,有甚么不好了?”岳不群道:“平之虽然用功,可是和令狐冲相比,那是天差地远了,这一辈子拍马也追他不上。”岳夫人道:“武功强便是好丈夫吗?我真盼冲儿能改归正、重入本门。但他胡闹任、轻浮好酒,珊儿倘若嫁了他,势必给他误了终身。”令狐冲心下惭愧,寻思:“师母说我‘胡闹任,轻浮好酒’,这八字确是的评。可是倘若我真能娶小师妹为,难道我会辜负她吗?不,万万不会!”

  岳不群又叹了口气,说道:“反正我枉费心机,这小贼陷溺已深,咱们这些话,也都是白说了。师妹,你还生我的气么?”岳夫人不答,过了一会,问道:“你腿上痛得厉害么?”岳不群道:“那只是外伤,不打紧。咱们这就回华山去罢。”岳夫人“嗯”了一声。但听得二骑踏雪之声,渐渐远去。令狐冲心如麻,反复思念师父师娘适才的说话,竟尔忘了运功,突然一股寒气从手心中涌来,不机伶伶的打个冷战,只觉全身奇寒彻骨,急忙运功抵御,一时运得急了,忽觉内息在左肩之处阻住,无法通过,他急忙提气运功。可是他练这“星大法”只是依据铁板上所刻要诀,无师自通,种种细微奥之处,未得明师指点,这时强行冲,内息反而岔得更加厉害,先是左臂渐渐僵硬,跟着麻木之感随着经脉通至左胁、左,顺而向下,整条左腿也麻木了,令狐冲惶急之下,张口大呼,却发觉口也已无法动弹。便在此时,马蹄声响,又有两乘马驰近。有人说道:“这里蹄印杂乱,爹爹、妈妈曾在这里停留。”正是岳灵珊的声音。令狐冲又惊又喜:“怎地小师妹也来了?”听得另一人道:“师父腿上有伤,别要出了岔子,咱们快随着蹄印追去。”却是林平之的声音。令狐冲心道:“是了,雪地中蹄印清晰。小师妹和林师弟追寻师父、师娘,一路寻了过来。”

  岳灵珊忽然叫道:“小林子,你瞧这四个雪人儿多好玩,手拉手的站成一排。”林平之道:“附近好像没人家啊,怎地有人到这里堆雪人玩儿?”岳灵珊笑道:“咱们也堆两个雪人玩玩好不好?”林平之道:“好啊,堆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也要手拉手的。”岳灵珊翻身下马,捧起雪来便要堆砌。

  林平之道:“咱们还是先去找寻师父、师娘要紧。找到他二位之后,慢慢再堆雪人玩不迟。”岳灵珊道:“你便是扫人家的兴。爹爹腿上虽然受伤,骑在马上便和不伤一般无异,有妈妈在旁,还怕有人得罪他们么?他两位双剑纵横江湖之时,你都还没生下来呢。”林平之道:“话是不错。不过师父、师娘还没找到,咱们却在这里贪玩,总是心中不安。”岳灵珊道:“好罢,就听你的。不过找到了爹妈,你可得陪我堆两个好看的雪人。”林平之道:“这个自然。”

  令狐冲心想:“我料他必定会说:‘就像你这般好看。’又或是说:‘要堆得像你这样好看,可就难了。’不料他只说‘这个自然’,就算了事。”转念又想:“林师弟稳重厚实,哪似我这般轻佻?小师妹倘若要我陪她堆雪人,便有天大的事,我也置之脑后了。偏生小师妹就服他的,虽然不愿意,却半点也不使小儿,没闹别扭,哪里像她平时对我这样?嗯,林师弟身子是大好了,不知那一剑是谁砍他的,小师妹却把这笔帐算在我头上。”他全神贯注倾听岳灵珊和林平之说话,忘了自身僵硬,这一来,正合了“星大法”行功的要诀:“无所用心,浑不着意。”左腿和左的麻木便渐渐减轻。

  只听得岳灵珊道:“好,雪人便不堆,我却要在这四个雪人上写几个字。”刷的一声,拔出了长剑。

  令狐冲又是一惊:“她要用剑在我们四人身上刺,那可糟了。”要想出声叫唤,挥手阻止,苦于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但听得嗤嗤几声轻响,她已用剑尖在向问天身外的积雪上划字,一路划将过来,划到了令狐冲身上。幸好她划得甚浅,没破雪见衣,更没伤到令狐冲的皮。令狐冲寻思:“不知她在我们身上写了些甚么字?”

  只听岳灵珊柔声道:“你也来写几个字罢。”林平之道:“好!”接过剑来,也在四个雪人身上划字,也是自左而右,至令狐冲身上而止。令狐冲心道:“不知他又写了甚么字?”

  只听岳灵珊道:“对了,咱二人定要这样。”良久良久,两人默然无语。令狐冲更是好奇,寻思:“一定要怎么样?只有他二人走了之后,任教主身上的寒毒去净,我才能从积雪中挣出来看。啊哟不好,我身子一动,积雪跌落,他们在我身上刻的字可就毁了。倘若四人同时行动,更加一个字也无法看到。”又过一会,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马蹄之声,相隔尚远,但显是向这边奔来。令狐冲听蹄声共有十余骑之多,心道:“多半是本派其余的师弟妹们来啦。”蹄声渐近,但林岳二人似乎始终未曾在意。听得那十余骑从东北角上奔来,到得数里之外,有七八骑向西驰去,列成横队后才继续驰近,显然要两翼包抄。令狐冲心道:“来人不怀好意!”突然之间,岳灵珊惊呼:“啊哟,有人来啦!”蹄声急响,十余骑发力疾驰,随即飕飕两声响,两只长箭来,两匹马齐声悲嘶,中箭倒地。令狐冲心道:“来人武功不弱,用意更是歹毒,先死小师妹和林师弟的坐骑,教他们难以逃走。”只听得十余人大笑吆喝,纵马近。岳灵珊惊呼一声,退了几步。只听一人笑道:“一个小弟弟,一个小妹妹,你们是哪一家,哪一派的门下啊?”林平之朗声道:“在下华山门下林平之,这位是我师姊姓岳。众位素不相识,何故死了我们的坐骑?”那人笑道:“华山门下?嗯,你们师父,便是那个比剑败给徒儿的,甚么君子剑岳先生了?”

  令狐冲心头一痛:“此番群豪聚集少林,我得罪师父,只是昨之事,但顷刻间便天下皆知。我累得师父给旁人如此笑,当真罪孽深重。”林平之道:“令狐冲素行不端,屡犯门规,早在一年之前,便已逐出了华山派门户。”意思是说,师父虽然输给了他,却只是输于外人,并非输给本门弟子。

  那人笑道:“这个小姐儿姓岳,是岳不群的甚么人?”岳灵珊怒道:“关你甚么事了?你死我的马,赔我马来。”那人笑道:“瞧她这副劲儿,多半是岳不群的小老婆。”其余十余人轰然大笑起来。令狐冲暗自吃惊:“此人吐属鄙,绝非正派人物,只怕对小师妹不利。”

  林平之道:“阁下是江湖前辈,何以说话如此不干不净?我师妹是我师父的千金。”

  那人笑道:“原来是岳不群的大小姐,当真是得虚名。”旁边一人问道:“卢大哥,为甚么得虚名?”那人道:“我曾听人说,岳不群的女儿相貌标致,算是后一辈人物中的美女,一见之下,却也不过如此。”另一人笑道:“这妞儿相貌稀松平常,却是细皮白光了瞧瞧,只怕不差。哈哈,哈哈!”十几个人又都大笑,笑声中充秽之意。岳灵珊、林平之、令狐冲听到如此无礼的言语,尽皆怒不可遏。林平之拔出长剑,喝道:“你们再出无之言,林某誓死周旋。”那人笑道:“你们瞧,这两个妇,在雪人上写了甚么字啊?”林平之大叫:“我跟你们拚了”令狐冲只听得嗤的一声响,知是林平之剑刺出,跟着乒乒乓乓声响,有人跃下马来,跟他动上了手。随即岳灵珊剑上前。七八名汉子同时叫道:“我来对付这妞儿。”一名汉子笑道:“大家别争,谁也轮得到。”兵刃撞击,岳灵珊也和敌人动上了手。猛听一名汉子大声怒吼,叫声中充了痛楚,当是中剑受伤。一名汉子道:“这妞儿下手好狠,史老三,我跟你报仇。”

  刀剑格斗声中,岳灵珊叫道:“小心!”当的一声大响,跟着林平之哼了一声。岳灵珊惊叫:“小林子!”似乎是林平之受了伤。有人叫道:“将这小子宰了罢!”那带头的道:“别杀他,捉活的。拿了岳不群的女儿女婿,不怕那伪君子不听咱们的。”

  令狐冲凝神倾听,只闻金刃劈空之声呼呼而响。突然当的一声,又是拍的一响。一名汉子骂道:“***,臭小娘。”令狐冲忽觉有人靠在自己身上,听得岳灵珊息甚促,正是她靠在自己这个“雪人”之上。叮当数响,一名汉子声叫道:“这还拿不住你?”岳灵珊“啊”的一声惊叫,不再听得兵刃相,众汉子却都哈哈大笑起来。

  令狐冲感到岳灵珊被人拖开,又听她叫道:“放开我!放开我!”一人笑道:“闵老二,你说她一身细皮白,老子可就不信,咱们剥光了她衣衫瞧瞧。”众人鼓掌欢呼。林平之骂道:“狗强…”拍的一声,给人踢了一脚,跟着嗤的一声响,竟是布帛撕裂之声。令狐冲耳听小师妹为贼人所辱,哪里还顾得任我行的寒毒是否已经驱尽,使力一挣,从积雪中跃出,右手拔出间长剑,左手便去抹脸上积雪,岂知左手并不听使唤,无法动弹。众人惊呼声中,他伸右臂在脸上一抹,一见到光亮,长剑递出,三名汉子咽喉中剑。他回过身来,刷刷两剑,又刺倒二人。眼见一名汉子拿住了岳灵珊双手,将她双臂反在背后,另一名汉子站在她身前,拔刀敌,令狐冲长剑从他左胁下刺入,右腿一抬,将那人踢开,长剑从尸身中拔出,耳听得背后有人偷袭,竟不回头,反手两剑,刺中了背后二人的心口,顺手剑,从岳灵珊身旁掠过,直刺拿住她双手那人的咽喉。那人双手一松,扑在岳灵珊肩头,喉头血如泉涌。这一下变故突兀之极,令狐冲连杀九人,仅是瞬息间之事。那带头的一声吆喝,舞动双铁牌向令狐冲头顶砸到。令狐冲长剑抖动,从他两块铁牌间的空隙中穿入,直刺他左眼。那人大叫一声,向后便倒。令狐冲回过头来,横削直刺,又杀了三人。余下四人只吓得心胆俱裂,发一声喊,没命价四下奔逃。令狐冲叫道:“你们辱我小师妹,一个也休想活命。”追上二人,长剑疾刺,都是从后背穿向前。这二人奔行正急,中剑气绝,脚下未停,兀自奔出十余步这才倒地。眼见余下二人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令狐冲疾奔往东,使劲一掷,长剑幻作一道银光,从那人背入。令狐冲转头向西首那人追去,奔行十余丈后,已追到那人身后,一伸手,这才发觉手中并无兵刃。他运力于指,向那人背心戳去。那人背上一痛,回刀砍来。令狐冲拳脚功夫平平,适才这一指虽戳中了敌人,但不知运力之法,却伤不了他,见他举刀砍到,不由得心下发慌,急忙闪避,见他右胁下是个老大破绽,左手一拳直击过去,不料左臂只微微一动,抬不起来,敌人的钢刀却已砍向面前。令狐冲大骇之下,急向后跃。那汉子举刀猛扑。令狐冲手中没了兵刃,不敢和他对敌,只得转身而逃。岳灵珊拾起地下长剑,叫道:“大师哥,接剑!”将长剑掷来。令狐冲右手一抄,接住了剑,转过身子,哈哈一笑。那汉子钢刀举在半空,作势待砍下,突然见到他手中长剑闪烁,登时吓呆了,这一刀竟尔砍不下来。

  令狐冲慢慢走近,那汉子全身发抖,双膝一屈,跪倒在雪地之中。令狐冲怒道:“你辱我师妹,须饶你不得。”长剑指在他咽喉之上,心念一动,走近一步,低声问道:“写在雪人上的,是些甚么字?”那汉子颤声道:“是…是…‘海枯…海枯…石烂,两…情…情不…不渝’。”自从世上有了“海枯石烂,两情不渝”这八个字以来,说得如此胆战心惊、丧魂落魄的,只怕这是破题儿第一遭了。令狐冲一呆,道:“嗯,是海枯石烂,两情不渝。”心头酸楚,长剑送出,刺入他咽喉。回过身来,只见岳灵珊正在扶起林平之,两人身都是鲜血。林平之站直身子,向令狐冲抱拳道:“多谢令狐兄相救之德。”令狐冲道:“那算得甚么?你伤得不重吗?”林平之道:“还好!”令狐冲将长剑还给了岳灵珊,指着地下两行马蹄印痕,说道:“师父、师娘,向此而去。”林平之道:“是。”岳灵珊牵过敌人留下的两匹坐骑,翻身上马,道:“咱们找爹爹、妈妈去。”林平之挣扎着上了马。岳灵珊纵马驰过令狐冲身边,将马一勒,向他脸上望去。

  令狐冲见到她的目光,也向她瞧去。岳灵珊道:“多…多谢你…”一回头,提起缰绳,两骑马随着岳不群夫妇坐骑所留下的蹄印,向西北方而去。

  令狐冲怔怔的瞧着他二人背影没在远处树林之后,这才慢慢转过身子,只见任我行、向问天、盈盈三人都已抖去身上积雪,凝望着他。令狐冲喜道:“任教主,我没累到你的事?”任我行苦笑道:“我的事没累到,你自己可糟得很了。你左臂怎么样?”令狐冲道:“臂上经脉不顺,气血不通,竟不听使唤。”任我行皱眉道:“这件事有点儿麻烦,咱们慢慢再想法子。你救了岳家大小姐,总算报了师门之德,从此谁也不欠谁的情。向兄弟,卢老大怎地越来越不长进了。干起这些卑鄙龌龊的事来?”向问天道:“我听他口气,似是要将这两个年轻人擒回黑木崖去。”任我行道:“难道是东方不败的主意?他跟这伪君子又有甚么梁子了?”

  令狐冲指着雪地中横七竖八的尸首,问道:“这些人是东方不败的属下?”任我行道:“是我的属下。”令狐冲点了点头。盈盈道:“爹爹,他的手臂怎么了?”任我行笑道:“你别心急!乖女婿给爹爹驱除寒毒,泰山老儿自当设法治好他手臂。”说着呵呵大笑,瞪视令狐冲,瞧得他甚感尴尬。盈盈低声道:“爹爹,你休说这等言语。冲哥自幼和华山岳小姐青梅竹马,一同长大,适才冲哥对岳小姐那样的神情,你难道还不明白么?”任我行笑道:“岳不群这伪君子是甚么东西?他的女儿又怎能和我的女儿相比?再说,这岳姑娘早已另外有了心上人,这等水性的女子,冲儿今后也不会再将她放在心上。小孩子时候的事,怎作得准?”盈盈道:“冲哥为了我大闹少林,天下知闻,又为了我而不愿重归华山,单此两件事,女儿已经心满意足,其余的话,不用提了。”任我行知道女儿十分要强好胜,令狐冲既未提出求婚,此刻就不便多说,反正那也只是迟早间之事,当下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很好,很好,终身大事,慢慢再谈。冲儿,打通左臂经脉的秘诀,我先传你。”将他招往一旁,将如何运气、如何通脉的法门说了,待听他复述一遍,记忆无误,又道:“你助我驱除寒毒,我教你通畅经脉,咱俩仍是两不亏欠。要令左臂经脉复元,须得七时光,可不能躁进。”令狐冲应道:“是。”任我行招招手,叫向问天和盈盈过来,说道:“冲儿,那在孤山梅庄,我邀你入我月神教,当时你一口拒却。今情势已大不相同,老夫旧事重提,这一次,你再不会推三阻四了罢?”令狐冲踌躇未答,任我行又道:“你习了我的星大法之后,他后患无穷,体内异种真气发作之时,当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老夫说过的话,决无反悔,你若不入本教,纵然盈盈嫁你,我也不能传你化解之道。就算我女儿怪我一世,我也是这一句话。我们眼前大事,是去向东方不败算帐,你是不是随我们同去?”

  令狐冲道:“教主莫怪,晚辈决计不入月神教。”这两句话朗朗说来,斩钉截铁,绝无转圜余地。

  任我行等三人一听,登时变。向问天道:“那却是为何?你瞧不起月神教吗?”令狐冲指着雪地上十余具尸首,说道:“月神教中尽是这些人,晚辈虽然不肖,却也羞与为伍。再说,晚辈已答应了定闲师太,要去当恒山派的掌门。”

  任我行、向问天、盈盈三人脸上都出怪异之极的神色。令狐冲不愿入教,并不如何出奇,而他最后这一句话当真是奇峰突起,三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任我行伸出食指,指着令狐冲的脸,突然哈哈大笑,直震得周遭树上的积雪簌簌而落。他笑了好一阵,才道:“你…你…你要去做尼姑?去做众尼姑的掌门人?”

  令狐冲正道:“不是做尼姑,是去做恒山派掌门人。定闲师太临死之时,亲口求我,晚辈若不答应,老师太死不瞑目。定闲师太是为我而死,晚辈明知此事势必骇人听闻,却是无法推却。”任我行仍是笑声不绝。

  盈盈道:“定闲师太是为了女儿而死的。”令狐冲向她瞧去,眼光中充了感激之意。

  任我行慢慢止住了笑声,道:“你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令狐冲道:“不错。定闲师太是受我之托,因此丧身。”任我行点头道:“那也好!我是老怪,你是小怪。不行惊世骇俗之事,何以成惊天动地之人?你去当大小尼姑的掌门人罢。你这就上恒山去?”令狐冲摇头道:“不!晚辈要上少林寺去。”任我行微微一奇,随即明白,道:“是了,你要将两个老尼姑的尸首送回恒山。”转头向盈盈道:“你要随冲儿一起上少林寺去罢?”盈盈道:“不,我随着爹爹。”

  任我行道:“对啦,终不成你跟着他上恒山去做尼姑。”说着呵呵呵的笑了几声,笑声中却尽是苦涩之意。令狐冲一拱到地,说道:“任教主,向大哥,盈盈,咱们就此别过。”转过身来,大踏步的去了。他走出十余步,回头说道:“任教主,你们何时上黑木崖去!”

  任我行道:“这是本教教内之事,可不劳外人心。”他知道令狐冲问这句话,意届时拔刀相助,共同对付东方不败,当即一口拒却。令狐冲点了点头,从雪地里拾起一柄长剑,挂在间,转身而去。
上一章   笑傲江湖   下一章 ( → )
如果您喜欢免费阅读笑傲江湖,请将笑傲江湖最新章节加入收藏,阿苏小说网将在第一时间更新小说笑傲江湖,发现没及时更新,请告知,谢谢!金庸所写的《笑傲江湖》为转载作品,笑傲江湖最新章节由网友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