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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三国游侠传  作者:三国阿飞 书号:38138  时间:2017/8/10  字数:28790 
上一章   四大琴王的故事    下一章 ( → )
天下有四大名琴:曰号钟,曰绕梁,曰绿绮,曰焦尾。

  武林有四大琴王:

  河北琴痴薛黯,憨厚耿直,内功深湛,得号钟琴;

  荆州琴仙韩娥,心狠手辣,精通剑术,得绕梁琴;

  西川司马,人称琴圣,以围棋子为暗器,黑子杀人,白子救人,为人风潇洒,清高孤傲,家传绿绮琴。

  中原晁中,聪明多谋,人称琴鬼,幼年受教于侍中蔡邕门下,得师传焦尾琴,蔡邕死后落江湖,得洛赤蛟门武功,善使长鞭。

  其时正值东汉末年,群雄并起。建安元年八月,曹迁献帝于许昌,自任大将军,取得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有利地位。

  是年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武林中出了一件大事:四大琴王齐聚嵩山玉柱峰,弹琴较技,比了一夜,这件事顿时惊动了个武林,但是大家最关心的结果却无人知晓。

  第二年八月十五,同一地点,同一时辰,四大琴王又比了一场,仍无下。

  连续三年,都是如此。

  这个故事,就是在这种情景下发生的。

  建安四年,八月初九。

  拂晓,淡月。

  北上的古道上,一阵兵器的撞击声突然打破了黎明的沉寂。

  遍体黑衣的晁中左手扶住背后琴囊,右手一条丈二暗红色长鞭,使得如同灵蛇相仿,得对面三人连连后退。

  那三人都是武官装束,两个手握单刀,为首一人使一浑铁,三人均武功不弱,但因兵刃太短,难以欺近身去,只有挨打的份儿,急得三人大呼小叫。

  又斗了一儿,晁中空看看天色,那弯月已全然隐去,心夜长梦多,须得赶快打发了这三人。长鞭卖个破绽,出一道空隙。那使军官大喜,向两个同伴一使眼色,倒地一滚,滚入圈内,右膝支地,左脚弓起,大已拦直击过去。

  晁中微微一笑,身体侧转,道:“往这儿打。”

  那军官大惊。他们追杀晁中,就是为了他背上之物,如是打碎了,必然户灭九族。急凝势,滚出圈外。刚直起身子,只听啊啊两声惨叫,两名同伴一人天灵上中了一鞭,脑骨破碎,死于非命。

  那军官又惊又怕,大吼一声,轮便打。突然一道白影电闪而至,白光暴下,那军官只觉前心一凉,哼也没哼一声,倒地便死。

  晁中微一皱眉,收起长鞭,道:“韩仙子,你未免太急了。”

  那人转过身,寒冰似的目光中现出怒意,冷冷道:“怎么,我帮你反而帮错了?”

  晁中道:“此人是曹手下傲张晋的徒弟。杀了他,张晋决不肯善罢甘休。”目光一扫,道:“司马兄在哪里?”

  那人正是琴仙韩娥,闻言怒道:“张晋又怎样?你干嘛把我和司马扯到一起?”

  话音刚落,前方十余丈处铮一声响,一阵悠扬琴声飘来,一人放声而歌:“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晁中笑道:“此蜀中风才子司马公子也!”

  司马笑道:“晁兄真是我的知音。这样我倒不好意思抢先出手了。娥妹,要不要我帮你?”

  韩娥道:“你最好滚得远远的。”

  司马哈哈一笑,绿绮琴响了两下,便无声息。

  晁中道:“韩仙子,你也要抢神农琴么?”

  韩娥向他背囊看了一眼,道:“昔神农氏削桐为身,连丝为弦,三年始成此琴。你费尽心机,从相府中盗来,难道不仗之横行天下?”

  晁中道:“我并无此意。我之所以盗取此琴,完全是为了把它送给一个人。”

  韩娥冷冷道:“是谁这么大面子,居然能使动晁少侠?”

  晁中道:“此事与仙子无关,仙子又何必苦苦追问?”

  韩娥中一股怒气再也遏制不住,娇喝一声:“晁中,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为何吐吐?这神农琴我当不要,只要你说句话,今我也帮你。”

  晁中脸上现出犹豫神色,过了片刻,他忽然脸色一寒,道:“韩仙子,你又何必固执?纵然你不喜司马兄,但河北薛兄人品琴技,才武功,无不远胜于我,你何不去寻他?”

  韩娥急道:“你胡说什么?我和薛大哥只不过是琴中知音,并无别情。”

  晁中心里叹口气,道:“你还是走罢。”

  韩娥怔了半晌,猛一跺脚,道:“好,你不信我,我去找薛大哥来,当面讲清楚。”

  晁中吃了一惊,道:“你不要…”只说出三个字,那韩娥轻功何等高明,这顷刻间已倏然远去。

  晁中颓然坐地,适才手舞长鞭,独斗数人的豪气已然无存。他右手轻拍后脑,只觉心中烦恼之极。

  琴声又幽幽响起,有人大笑一声,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不见兮,思之如狂;将琴代语兮,聊吐衷肠。何见许兮,慰我彷徨。”

  晁中触动心事,不觉长叹一声。

  那人“咦”的一声,停止奏琴,道:“晁兄少年英俊,足智多谋,也有什么为难之事么?”

  晁中道:“是人自有伤心事,只恨难逢解铃人。小弟之事,并非司马兄能解,司马兄还不去追韩娥,不怕她投入薛痴儿的怀抱么?”

  不远处闪出一个黄衫少年,大袖飘洒,怀中抱着一张长只二尺,极之巧的绿色瑶琴,盯着晁中看了一儿,道:“晁兄,这里已在冀州境内,曹的侍卫居然到袁绍的地盘来追杀你,可见这张神农琴必有奇异。晁兄星夜兼程,七间行了五百余里,今已是八月初九,今年的中秋之你也不打算参加了么?”

  晁中站起身,掸掸身上的尘土,道:“司马兄,一年未见,且找个地方喝几杯,如何?”

  司马点点头,道:“也好,那这几具尸首怎么办?”

  晁中道:“司马兄难道忘了,薛兄在这里位高权重,他又悲天悯人,韩娥找到他,自先到这里。他手下要多少人没有?”

  司马默然。两人向北走了十几里地,来到一个小镇,在一个小酒馆里要了一壶酒和几样下酒菜。晁中道:“不到这小小地方,也有如此酒馆。”

  司马哑然而笑:“这等龌龊酒馆,值得什么?晁兄是肚饿了罢?来,喝酒。”

  晁中与他对饮一杯,道:“司马兄久居西川和荆襄,那是天府之国,繁庶之地,自是不以为然。可小弟这几年常住许都,天子脚下,似这样的酒馆也只寥寥数家而已,不免要大惊小怪了。”

  司马道:“闻说曹善于治国,怎如此?”

  晁中道:“这倒不假。若非曹治,许昌今仍是一片废墟,连人都不有一个。”

  司马道;“曹待兄不薄,兄又如此推崇于他,为何兄连夜出逃呢?”

  晁中举杯,道:“小弟夜奔,途中并无耽误,司马兄远在千里之外,如何知晓?又怎么这般迅捷赶上小弟?”

  司马见他改变话题,知道他还不愿实说,举杯与他相碰,笑道:“晁兄又来取笑我了。你去哪里,我难以得到消息,也没兴趣知道。但韩娥妹子一动,我立刻就跟来了。”

  晁中一饮而尽,道:“司马兄襟怀坦,令人佩服。不瞒老兄,我今次北上,也是为了一个心中难忘的人。”

  司马杯子正要递到嘴边,听到这儿不由停住,道:“晁兄也有钟情之人么?哪一家的女儿有此幸运?”心:“此人眼高于顶,连韩娥那等举世无双的美人都不放在心上,他也有念念不忘的人?”

  晁中低叹一声,道:“司马兄,世人无知,似小弟这等聊识琴艺皮,滥竽充数之人,居然被尊为琴王。小弟每每念及此处,心中十分惭愧。其实,天下更有胜我十倍者,只是造化人,致使贤才弃野,明珠暗投。”

  司马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酒水四溢。他生气道:“四大琴王齐名武林,你如此说,那是说我等皆是鱼目混珠了。我倒不服,天下高人,还有谁的琴艺能胜过我们四人?”

  晁中伸手在怀中一摸,出条白绢来,递给司马。司马把那白绢展开,只见白绢最右方有五个篆字“胡茄十八拍”道:“晁兄自创的武功么?”细看片刻,脸色一变,双目光厉闪,急急看完,将白绢入左袖,拂开桌上酒壶酒杯,取出绿绮琴,便即旁若无人地弹奏起来。

  晁中默默倒杯酒,静静欣赏。只听得数声,心中已是凛然,暗:“此人家渊博,乃是琴中狂士,这乐曲却正对了他的脾胃。”

  但闻琴声初时清清亮亮,极是动听。不久忽转凄凉,司马双眉忽扬忽落,似是颇为奇怪,却又竭力忍住。又过一儿,司马双颊泛起血红之,双眉再扬时,突然轻啸一声,纵声唱道:“可怜颜回早亡命,教人思鬓如霜,只因陋巷箪瓢乐,留得贤名万古扬。”

  说也奇怪,他歌声一起,脸色立刻宁静,变回从容自若,一副风才子的本来模样。当他唱到“万古扬”最后一个“扬”字时,正好弹完最后一个音节。

  晁中鼓掌而赞,由衷道:“妙哉!好个《孔子叹颜回》!此等绝曲,正该这等好歌为伴,琴歌相得益彰,司马兄真知音人也!”

  司马一把揪住他,颤声道:“这曲是谁作的?快带我去见他。”

  忽听酒馆外有人恻恻道:“好曲子!里面可有晁少侠吗?我郭南久慕高名,请出来一见。”

  晁中身而起,了一,附在司马耳旁道:“此曲乃胡茄十八拍中一拍,从北方匈奴传入中原。作者是我恩师之女。我若有不幸,请司马兄代我去见她,把神农琴交给她。”他一边说话,一边解下背囊,放在椅上。

  司马大吃一惊,顿时起:“不错。晁中曾随蔡邕先生琴,难道那才女蔡琰还在人世?”

  蔡邕是汉末著名音乐家,琴艺高超,曾创作了《河间杂曲》、《蔡氏五》等乐曲,并著有《琴赋》、《乐音》等名作,乃是琴道宗师。其女蔡琰更青出于蓝,十余岁时技艺已超越乃父。可惜天妒才人,先是蔡邕受董卓之累,惨遭杀害,接着蔡琰的丈夫卫仲道于新婚次年病故。蔡琰忍痛节哀,返回故里陈留。不料正逢南匈奴大举进犯中原,逃难途中被匈奴左贤王看中,掳入北方。屈指算来,至今已有四年之久。

  司马暗:“四大琴王每年一聚,本是迫于无奈,我等三人皆有不得已原因,惟有晁中从来不透半点他投靠曹的缘由,难道…”

  一念未已,晁中已走出门外,笑道:“晁中何德何能,竟蒙北地刀王宠召,幸何如之!”

  门外一处平地上站着一个瘦长身材的灰衣中年汉子,见晁中出来,斜睨他一眼,道:“你就是赤蛟门的晁中?”

  晁中道:“正是。郭将军有何见教?”

  中年汉子:“你对我的身份很清楚嘛!不过,我郭南并非以军中身份来你。”他一指身上灰衣:“近年盛传武林七王之名,王和王我都过,你们四大琴王中的拳王薛黯薛先生是郭某的同僚。这三位盛名之下,实有惊人绝技。郭某佩服。今闻少侠北来,果然鞭力沉雄,心中仰慕,特来请教。”

  晁中心:“他消息倒灵,我打死那三名曹将不过半个时辰,他居然已验过尸首,追到这儿来了。”他初入赤蛟门之时,就知道南有王赵松、中有王张晋,北方便是这刀王郭南。这三人威震武林数十年,名声赫赫。近年四大琴王崛起,又加上每年一次的神秘聚,喧宾夺主,名气扶摇直上,已有盖过原有三王之势。但晁中心知肚明,老三王俱怀不凡武功,四琴王中除薛黯以外,余人单凭真实武功,多半非其敌手。他号称琴鬼,颇有主意,眼珠一转,道:“前辈既要指点晚辈,晚辈岂敢不遵。请问前辈如何比法?”

  郭南听他言语恭敬,枯瘦的脸上微现笑容,道:“郭某一生好武,与人比试最是简单,各人拿出自己最拿手的功夫,分出上下便罢。”

  晁中探手中,道:“如此晚辈得罪了。”红影一闪,嗤的一响,一鞭当头击下。

  郭南脸上笑意更浓,赞道:“爽快!”身形一挫,避了开去,却未拔刀。晁中唰唰唰,展开鞭法,心中狐疑:“他号称刀王,刀在何处?”郭南身上空空,怎么看也不象有兵器藏着。

  郭南连避九鞭,道:“赤蛟血鞭名扬中原,小伙子可别丢了赤蛟门的脸面。这等鞭法,如何称得上鞭王?”

  晁中脸一红,喝道:“且看这一鞭。”内力振处,长鞭竟似波形地向前推进,一圈接着一圈,带着尖锐的啸声,卷向郭南细长的脖项。

  郭南微微动容,一时瞧不清他的鞭路,只得疾退三步,暂避锋芒。晁中踏上一步,左手探出,握住鞭身,断喝一声,长鞭唰的一声,抖得笔直,化为一丈二长,直刺过去。郭南一念轻敌,不防备他有这等妙招,微微有些慌乱,又退三步,老脸也不红了。

  晁中左手后,靠近右手,喝道:“前辈小心。”身子闪电般左转,长鞭飞将起来,呼的一声厉响,劈头盖脸敲击下来。这一着借助了身、、腿之力,劲道凌厉,竟非鞭招,而是刀法。

  郭南叫道:“好着!”蓦然左手微伸,嘡的一响,晁中只觉手上一紧,长鞭已被郭南一把抓住。地上,掉落三尺鞭身。

  郭南点一点头,笑道:“赤蛟血鞭果是有独到之处。我若无宝刀,今还要伤在你的手下。”撒手松鞭,右手自左袖中取出口尺许短刀。

  晁中撤回血鞭,道:“晚辈这三鞭胜不得前辈,下面不用再比了,是我输了。”

  郭南凝一对细目瞪视着他,道:“与郭某动手之人,以你最是爽快。你是曹手下,我本最少也要毁你这条血鞭。看你小子还有些好处,很对我心思,放过了你。我削断你一截鞭梢,那是你鞭法太强,迫得我用刀。”

  晁中道:“晚辈省得。”

  郭南道:“你可认得我手中之刀?”

  晁中定睛看去,道:“刀长盈尺,七宝嵌饰,莫非昔日曹刺董卓所献七宝刀么?”

  郭南道:“眼光不错。奇怪,你为何直呼曹之名?”

  晁中道:“有何不可?”

  郭南不一呆,心:“好小子,真狂。”道:“你的同伴呢?”

  晁中一凛,道:“什么同伴?”

  郭南恻恻道:“张晋的徒儿是被利剑穿心而死。剑法很毒啊!老夫念她是个女子,不和她动手。叫她小心些,以后别这么歹毒罢。”盯了酒馆一眼,转身而去。

  晁中心:“原来他以为韩娥在酒馆里。啊哟,糟糕,万一韩娥和薛黯处不善,尸首被张晋看到,那可不好了。”郭南能根据伤痕判断出杀人者是谁,张晋也一定能。急步走进酒馆,要招呼司马回去掩埋尸体。哪知入内一看,司马踪影全无。连同神农琴,一齐不见了。

  晁中抬手叫来店伙,那伙计张口结舌,却没看到司马何时走掉的。

  晁中掏出散银,结了酒钱,心:“司马聪明过人,他如要谋夺神农琴,必然暂不南归西川,反而逆行北去;他如是入大漠寻找琰姐,也只有北上。”计较已定,安下心来,低声吩咐那店伙几句,取出一锭大银,了给他。那店伙初时大有难,待见了银子,登时换了一副面孔,连连点头,积极为他打点所需之物。

  一刻以后,晁中负囊而出。他赶回清晨所在地,三名武官的尸体都已不见,不知被谁收拾了,地上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晁中暗暗称奇,却放下了心,折向西北而去。一路上风餐宿,不避艰险,八月十五傍晚,赶到雁门山。

  雁门山在并州之北,原名勾注山。这里地势高峻,双峰云,传说只有大雁才能从这狭窄的山口飞过,因而得名。越过这座山,便可直达蒙古高原,进入匈奴人的势力范围。

  晁中上到半山,停下脚,在一道山泉边蹲下,洗洗脸,就着泉水吃点干粮,心:“今是八月十五,以我的脚程,到现在也没能碰上司马,大概他已经回西川了。唉,希望他没出什么事才好。”轻轻摇摇头,自己枉自号称琴鬼,连这点事都料错了。转念一,谁料到司马这种骄傲的人也偷东西呢?再说西川太平,神农琴在那里落户,非常,总比带入蛮荒大漠安全得多。到这儿,又有些欣慰。

  歇息片刻,精力恢复,晁中复向山顶攀登。他久闻山顶上有座李牧庙,心一气登上绝顶,去瞻仰一下这位力抗强秦匈奴,含冤被杀的名将塑像。

  他身法甚快,虽然山势峻峭,但他起轻功,亥时不到,已攀上山顶。今晚天气极佳,万里无云,一轮明月如同冰盘,渐渐升高,照得山顶一片明亮。

  晁中行了两步,便停住身形,深深一口气,沉声道:“我早料到你来找我,不到你在这里等我。”

  不远处一块巨石上,一人峨冠大袖,抱膝而坐。月光洒,照在他脸上。他面目极为平凡,远不若司马俊美,只有一双大眼睛清如秋水,熠熠生光。他的身旁,放着一张四尺古琴。

  晁中游目一瞥,在另一块巨石上坐下,随手解下背囊,却不打开。

  秋季多风,绝顶上更是风大,二人四目对望,衣衫猎猎作响。

  晁中道:“我本去看一下李牧的,不看到了你。”语气之中,显得颇为无奈。

  那人大眼眨了眨,缓缓道:“当年李牧势穷力孤,蒙冤将死之时,他也没有越过这座山。”

  晁中皱皱眉头,道:“你以为我是去投奔匈奴人?你太多虑了,我晁中岂是那种人!”

  那人心:“我知道你不是,可是为了娥妹,我一定要把你留下来。”眨一眨大眼,涩声道:“李家还有一位名将,他也不投降异族,最后还是降了。”

  晁中心头火起,道:“薛黯,我拿你当朋友,你竟然这样看我。你又算我什么人,追到这儿来教训我?”

  一个清冷的声音道:“难得,晁兄居然发火。”

  一声狂笑,另一人道:“薛兄把晁兄比作李陵,自然怪不得他三尸神里暴跳起来了。”

  琴痴薛黯所坐巨石后掠出二人,白衣向左,黄衫朝右,各自飞身上了一块巨石,抱琴而坐。

  晁中大吃一惊。韩娥去寻薛黯然与他辨情,在此出现并不足怪。最奇者司马居然也赶了来。

  晁中道:“司马兄,我们又见面了。”

  司马洒然一摆手:“晁兄,我只是跟随娥妹而来。与你相见,纯属意外。”

  晁中冷笑一声:“你很痴情啊!”司马大笑:“没什么,本人乃情圣,当如此,方才名副其实嘛!”

  晁中哼了一声,道:“可还有位情痴。情圣不知比不比得过?”

  司马仰首看天,笑道:“今时又是月圆之夜,我四人该改在雁门山绝顶一论琴道,不就知道了么?”

  晁中见韩娥樱口微张,要开口。他最怕的就是她当着诸人的面公开表情意。司马对她一直穷追不舍,薛黯虽从没说过什么,但四人曾三聚嵩山玉柱峰,彼此恶斗过多场,晁中早已察觉薛黯对韩娥种情极深。以他琴艺武功,本为四人之首,余下三人也早已衷心佩服,心甘情愿推他为尊。但他始终不肯全力争胜,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愿超过韩娥。晁中暗:“等她一旦说话,情况便尴尬之极,而且我也决不能接受她情意,何必闹得不而散?”立即接道:“妙极,妙极!这头一场,便由小弟来领教司马兄的《白头》。且看这一年来,司马兄是否有点长进?”

  司马听他语气不善,知他对己不告而别取走神农琴一事耿耿于怀,佯作不知,笑道:“笨鸟先飞,打旗的先上。晁兄议,正合我心。听好了。”陡然双手一振,积蓄已久的一股内劲撞入琴弦,琴声顿时大作。

  武之中,分门别派,虽然最终目的都是强身健体,克敌制胜。但各门各派的练法却绝不相同,各有巧妙。琴道虽不象武那般门户众多,却也是一项极其复杂高深的艺术。要成为琴道高手,天赋差了固然不成,便是错了曲子,也是无望。因此历代高明的琴师均择徒极严,纵然资质极佳,但若情与自己这派风格不相符合,也断不收录。中国数千年历史,武名家浩如烟云,不计其数。琴艺宗师却寥若晨星,屈指可数,便是因为琴道对人的要求更加苛刻之故。

  司马出身琴道世家,先祖中曾出现过司马相如这样的大宗师。司马相如以琴得,娶了蜀中另一世家卓家的女儿卓君,传为一时佳话。但司马家的琴艺以潇洒疏狂为本,偏偏司马氏人丁不旺,数代单传,老一辈盼子成龙心切,下一代不免觉得肩担重责,压力巨大。循环往复,接连出了好几位或端凝厚重或谦谦温雅的一家之主。虽然勤奋用功,却再也不到家传美妙至极的琴艺了。

  司马极其幸运。他天赋过人是不消说了,司马家每代均是如此。而且他有两位兄长。这一点却是他祖父、曾祖难以比拟的。他比两位兄长只小三四岁,因此当兄长被苦苦习琴时,他只在一旁捣蛋玩耍,逍遥自在。等到父亲发现两个大儿子难成大器,再来教他时,他性格已成,对本派的琴道生出一种心心相映的感觉,似乎自己本就应该这种风格的琴技。他父亲为之欢呼,老泪纵横,以为祖宗显灵。其实那只是天道自然的一种必然。

  司马集数代灵气于一身,琴不过三年,已有所成。便拜别父母,傲啸山野,寻师访友。这也是他天使然,无可厚非。然而,天道酬勤,此亦至。他少年成名,骄傲自,于琴道的钻研就不如初时用功。幸而他出游不及一年便遇一奇人,此人琴棋书画,武功,无一不。司马与他比琴,那人只弹奏半曲,已令司马拜服不已。及那人逐一演示百艺,司马更是五体投地,遂不顾家门教训,拜他为师。这一次也了三年。这三年之功却非昔日可比,一下山就获琴圣美誉,成为四大琴王之一。

  昔日司马相如家贫,卓君不以为嫌,毅然夜奔相随,二人相濡以沫,感情极深。后来司马相如作出《子虚赋》、《上林赋》等名篇,名气大升,被汉武帝召用宫中。地位一变,司马相如思也变,竟意娶茂陵女为妾。君悲痛绝,弹起悲伤的曲子,如泣如诉,催人泪下。司马相如听后深为痛悔,亦弹一曲回赠,表示决不辜负君。夫重新和好如初。君才思敏捷,暇将这两首曲子合编为一首曲子,取名《白头》,成为本家子弟必之曲。

  近年司马与与晁中等人论琴,每次弹奏的都是《白头》。这首曲变化微,司马每年都有新的领悟,威力甚强,和韩娥的《广陵散》、薛黯的《梁父》、晁中的《单鹄寡凫》并称武林四大名曲。

  晁中自恃一年来功力大进,对《白头》又极熟悉,当下凝神运气,与他琴声相抗,心中信心十足,居然并不出声干扰。

  琅琅琴声中,司马笑道:“这一年我又悟到一些新玩艺,不敢隐技自珍,请各位赐正。”右手五指疾奏,口中忽狂歌道:“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胡地多飚风,树木何修修。离家趋远,衣带趋缓。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他只唱了两句,薛黯和韩娥已变了脸色,急运功凝守心神。晁中心头一震,了起来:“八月初九与他相见,他奏琴三次,也同时唱了三首歌。我还道他是狂士风,原来是他另练的一门奇功。”

  四人比琴,并不止以内力相攻,守方或或啸,或歌或舞更顺其自然,任由施为。但几年来从无攻击方忽伴以歌声增加威力。司马唱的这首《古歌》,表达的是远方的游子思念亲人的痛苦心情,凄凉的诗句被他唱得舒卷自如,狂气多于悲声,恰和凌厉的琴声配合,形成强大的压力,挤着,推着,涌入晁中的耳中。

  薛黯和韩娥暗暗赞叹司马的才气,这路琴歌合一,实为武异天开之作。二人一面凝神守御,一面仔细聆听,随时以本身所与之印证参照。

  晁中身处漩涡中心,渐觉吃力。这时司马的《古歌》第一遍唱完,中间一顿。晁中觅此良机,立刻伸手去摸背囊,准备以自己所新悟琴道与他印证比较。他和韩娥薛黯司马三人不同,几年来每次比武较技,他不喜欢啸歌舞,抵挡不住时便取琴而奏,扰对方。

  手刚触到布囊,忽然又是一震,醒起神农琴已被司马带走,自己哪里还有琴呢?

  司马《古歌》再起,变化剧增。他初唱《古歌》,虽然打得晁中措手不及,但他对其中的窍要也不是完全掌握。此刻信心树立,技巧更加娴熟,内力于琴歌之中,大有居高临下,势在必夺的气势。

  晁中见司马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心中愈愈怒。他本已支持不住,这一发怒分心,更是难敌。又过片刻,蓦地里大叫一声,口中鲜血狂,向后便倒。

  韩娥惊叫一声:“晁哥,你怎么了?”晃身飞来,抢着扶住他身子,左手按前心,右手贴后背,同时输入一股内力,助他调息疗治。

  司马轻叹一声,脸色如月般惨白。他这一路琴歌疾攻,内力消耗甚大。但最令他伤心的,还是韩娥这等毫不掩饰地对晁中的关心。

  忽听薛黯厉声道:“什么人?”

  远处有人“噫”一声,道:“老夫张晋。阁下耳目好灵,莫非是琴痴薛别驾么?”

  薛黯一惊,来人竟是曹身边第一高手傲张晋。他冷冷道:“四大琴王聚雁门山,今夜恕不接见外人,前辈请回罢!”

  张晋道:“难得此等良机,四位何必拒人千里?”他来得好快,初时尚在半,一应一答间竟已将至山巅。

  晁中沉声道:“他是来找我的。”挣扎起。韩娥忙扶住他,道:“晁哥,你刚吐了血,千万不要动。放着小妹和薛大哥在,莫说一个王,便再加上刀王、王,武林三王齐至,也决不能伤你毫发。”说着,狠狠瞪了司马一眼,取过晁中背囊给他当枕头,让他躺好,扬声向薛黯道:“薛大哥。”

  薛黯取过身边四尺号钟琴,放置膝上,一弦,左手轻按,右手洒洒而奏,琴声清越脱俗,令人心旷神怡,浮联翩,乃是一曲《水仙》。

  他的琴艺在四琴王中出类拔萃,此刻虽似随手弹奏,但七弦轻动,不着意间,已将明里暗里,躺卧立坐的一众高手的心弦一齐打动。

  只听他琴韵中奏着:

  “只有这里的天地啊,水滚滚,

  小船已消逝了啊,乐仙还不见回程,

  我的情感多么真挚啊,因临蓬莱山,

  弹一首愉悦的曲子啊,乐仙你可喜欢?”

  韩娥细品琴中真情,心中感动,知他为了自己,答应照顾晁中。薛黯从不轻诺,一旦答应,便全力完成诺言。

  山口出现一位老者,月光下但见白发银须,紫衣金,气度雍然,慢慢而至。只听他道:“适才一首古歌,现在一曲水仙,令老夫大开眼界,通体畅快。薛别驾、司马世兄真不愧是武林后起之秀中的双璧。”

  司马冷冷道:“四大琴王,各有所长。此人所共知之事。张先生信口雌黄,肆意挑拨,是何居心?哼,今天下大,人人都道世风堕落,不敬先贤。我现在方知,那并非后生无礼,而是前辈失德。”

  那老者正是张晋。他号称“傲”三十年来纵横驰骋,隐然有中原第一高手之谓,手下实有超人的艺业。但四大琴王均是一好手,单打独斗,他自是不惧。若是群殴,却难以抵挡。因此上得上来,便捧了薛黯、司马几句,以博二人好感。哪料司马伤心人别有怀抱,正一肚子怨气,他口才又好,一番痛斥,倒变成了他蓄意离间四人了。

  张晋见薛黯、韩娥神情中大有怀疑之,他人老成,心中虽恼,脸上却反而出笑容,仰天打个哈哈,道:“司马兄所言甚是。四大琴王各怀绝技,三聚玉柱峰,难分伯仲。老夫虽久慕清名,却知武林规矩,从未敢私去观窥。今若非晁世兄赴胡在即,老夫惟恐他难再耳闻目睹四杰相聚盛,也不冒昧而来,不速之客,还望勿怪。”

  他这么一说,薛、韩顿时无言。嵩山玉柱峰本属曹氏辖境,他身为有数的前辈人物,又是曹的卫士首领,若硬要上峰观摩,原也难以相拒,至少这三次聚不那般顺利。最厉害的是他出晁中将深入大漠一事,薛黯、韩娥都觉得这才是头等大事。与之相比,张晋来访,反而无甚紧要。

  司马却知晁中心事。他本是多情之人,见到晁中这等不忘旧情意,力拒绝佳人的痴心种子,一意要成其好事,同时也去了自己最强的情敌,一举两得,却是毫不松懈。张晋之言虽情兼通,他略略一,顿有答词,冷笑一声,道:“张先生终于说出心里话了。你确实怕晁兄远赴胡地,却不是怕没有眼福见我四人再次聚,而是惟恐抓不住晁兄,找不回神农琴,难向主子代罢?”

  他一语道破张晋此来目的,薛、韩二人遽然一醒,薛黯心:“不错,我主上袁绍公与曹势成水火,马上就要发兵攻打许昌。这张晋身为曹营重将,不避斧钺,深入我袁氏腹地,必非为求观摩我四人比琴较技。难道晁兄当真取到了神农琴?他为何携琴远行胡人之地?适才却又不用?”韩娥向司马看了一眼,心:“你打伤晁哥,这儿却来混充好人。”司马见她这一眼大现柔和,心下大喜。转念一,顿又气,心:“后她若得知晁中赴胡真情,定然迁怒于我。”暗自盘算如何让晁中不把真相告诉她。但这样的话,韩娥却又不对晁中死心,当真令人左右为难。

  张晋闷哼一声,看看地形,心:“薛黯距离稍远,只要他稍一迟疑,我便可退韩娥,擒住晁中,掌握住主动权。”他心中最忌惮的是薛黯,韩娥剑术虽好,料她一个女,又有多大本领?至于司马,他一眼就看出他内力严重不足,一时三刻内不宜动手。就算动手,以他现在情况,也不足为惧。

  司马见他目光睃巡,猜到他心思,大声道:“怎么?大名鼎鼎,威震天下的张王,要乘人之危,偷袭暗算么?”

  张晋又被他揭破筹划,然大怒,迈步向他走去,口中喝道:“司马,老夫来领教你的琴歌神功。”

  司马见他近,仰天大笑,腹要害尽数凸显,全然不加防备,心:“能死在娥妹面前,那不是很好的事吗?”斜目看去,只见韩娥紧紧盯着张晋,却并无一分阻止他之意,更是心如死灰,到:“她只关心是否伤害到晁中,别人要来杀我,她自是全然不需。”

  薛黯心中震怒,道:“果然不错。你身为前辈,竟然去欺负一个没有反抗之力的后辈,人品之劣,可而知。”虎目一眨,右手中指叮的在第四琴弦上一弹,冷冷道:“张先生,这一阵由在下领教。”他在袁军中官居冀州别驾,权位甚高。但他此刻向张晋挑战,却是武林琴王的身份。是以自称“在下”他久已不与江湖中人结,与晁中等人相见也都你我称呼。这“在下”二字出口十分艰涩古怪。

  张晋脚步一停,忽听背后有人冷声道:“这一阵归我。”一道寒风,袭向后心。

  张晋听得风声有异,左脚斜前急跨一大步,右脚陡地向后撑出,同时右手中齐眉金向那寒风一点。

  他听了那人口音,觉得很熟悉,心有所感,施出巡山中的“虎隐深山”以攻为守,应付已颇为得宜。谁知“嗤”一声轻响,两声闷哼,张晋以拄地,身后那人身子倒飞出去,空中一个倒翻,轻巧落地。他一身灰衣,身形枯瘦,手中一口寒光闪闪的尺许短刀。

  “当啷”一声,一物落地,金光闪耀,却是半截金。再看张晋手中之,已只剩齐高的大半截,齐眉金变成了齐拐杖。

  薛黯轻轻摇头。韩娥惊道:“你是谁?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人轻咳数声,左手在前了一声道:“张兄好虎尾脚!兄弟佩服!”

  张晋右手拄,缓缓转过身,淡然道:“我道何人这么无,原来是郭兄。张某倒真没到。”

  韩娥骤然起一人,惊讶道:“你…你是刀王郭南!你怎么在这儿的?”

  司马脸色铁青,冷冷道:“真真怪极,郭刀王暗算张王!而郭刀王从薛兄座下的巨石中钻了出来,更让人打破了头也不到。”

  郭南笑道:“薛先生早跟他讲,由‘在下’请教!老夫就在他下面,如此出手,岂能说是暗算?”

  司马怒极反笑,道:“哈哈,原来如此一个‘在下’。薛兄,你平素寡言少语,我倒不知道你竟然这么说话。”

  郭南短刀竖起,刀尖向下。过了一儿,刀尖上滴下两滴血珠。他森然道:“这老贼昔日暗害了我李风大哥,抢走他宝鞭。今我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四大琴王均是一凛。晁中吐血后身子困乏,软软的不愿动弹,一直闭目不语,寻思身之策。听到此处,突然撑起上身,道:“郭前辈,你说他…他害死了谁?”

  韩娥忙抱住他,道:“晁哥,你别激动。这人卑鄙无,他的话作不得数。”

  郭南怒道:“小丫头胡言语。我郭南生平从不妄言。十五年前黄巾起事,我、李大哥、赵松、还有这老贼,四人俱在军中,称为军中四杰。后来大贤良师天公将军张角病故,黄巾瓦解,这老贼便乘机害死李大哥,投降了曹。”

  四大琴王一怔。不到他和张晋昔日都在黄巾军中。晁中道:“郭前辈,他害死先师,你是亲眼目睹么?”

  韩娥大吃一惊,道:“什么?那李…李前辈是你师父?”

  薛黯和司马互看一眼。他们年纪稍大,对武林中事比韩娥知道要多,心中道:“张晋追杀晁中如此卖力,难道竟是为了斩草除?”

  郭南道:“当年鞭王李风,王赵松,王张晋,刀王郭南,合称武林四王。嘿嘿,我们这四王比你们厉害多了。纵横天下,身经百战。四王之中,鞭王李大哥武功最强,我和赵松次之,这老贼最弱。可这老贼为人狡诈,花言巧语,哄得李大哥把他当作知己。黄巾失败后,他跟着李大哥潜回洛。不到一年,李大哥暴毙,他却逃到兖州,投靠了曹。此事虽非我亲眼所见,但李大哥内功深厚,正当盛年,不是他暗下毒手,怎暴毙?再说,如不是他作贼心虚,他为何要逃之夭夭?”

  张晋忽然大吼一声,如猛虎怒啸。他纵身而起,半截金呼地狂扫过去,威势历然。郭南见他来势凶猛,退后两步,道:“杀人灭口么?”

  张晋空中身形一凝,忽然硬生生落在地上,反手弹出,击飞司马出的两枚棋子,金杵地,冷笑道:“你一向怕死,武功虽好,又什么时候赢过我?一派胡言!还不动手?”

  话音刚落,白芒暴闪,一剑已从郭南右肋下直刺进去。郭南功力深湛,虽然无备,但剑尖刚刺破皮肤,立时惊觉,左手一掌劈出,右手七宝刀一刀砍下。他这口刀削铁如泥,只听“当”一声响,长剑已透体穿入,从他左腋下出一个血淋淋的剑尖来。

  这一剑好不狠毒,竟刺穿了郭南的心脏。郭南哼也没哼出一声,最后看晁中一眼,倒地便死。

  晁中脑子轰地炸了开去,薛黯和司马呆若木,他们做梦也没到,一剑刺死郭南的,竟是她。

  琴仙韩娥!

  张晋哈哈一笑,道:“聂氏‘刺王杀相穿心剑’果然犀利无双。不过你未免太狠了些,连我徒儿也一剑穿心。”

  韩娥从郭南身上拔出长剑,着郭南的动作,剑尖朝下,一滴滴血珠滴下来,不一儿剑刃上便再无半点血渍,重又明亮刺目。她的嘴角沁出一丝异色,冷冷道:“我不杀了你徒弟,郭南怎信我?他不信我,我怎么能暗算得了他?”她一说话,嘴角那道异色便渐渐增长增,从腭边垂了下来。

  司马惊呼道:“娥妹,你受伤了!?”郭南那一掌力道沉猛,虽不是直接击上她身体,但掌力却已经震伤了她内脏。

  韩娥冷冷道:“这算什么?当年我先祖聂政刺杀韩王,为了避免连累家人,预先以漆涂面,用石头砸掉牙齿,炭把嗓子哑。杀掉韩王后又割下自己的眼皮、嘴、鼻子和耳朵。司马公子,你不觉得你太多情善感了么?”

  司马心痛地看着她冷的脸,求道:“你还还是先看看身体哪儿不妥当罢?”

  薛黯忽然道:“原来韩仙子是战国名剑客聂政的后人,难怪擅《广陵散》。这口可媲美七宝刀的宝剑,来就是曾杀掉韩国国王和相国的贯剑了?”

  韩娥对司马随口喝斥,但对薛黯却很敬重,听他说话语气冷淡,又晁中改口称自己韩仙子,知道他心中沉痛已极,不由叹了口气,看一看冷目不语的晁中,心:“我这都是为了你啊!”道:“不错,《广陵散》又称《聂政刺韩王曲》,由我先祖聂政的姐姐创制,是我聂家家传之曲。”

  她答非所问,张晋已明其意,道:“这《广陵散》虽是聂家祖传,传到她这一代却已残缺不全,是老夫助她补充完。那时老夫要她助我刺杀两个人,作为报答。不到一拖三年,现在才杀了一个。”

  薛黯双目之中,光陡,道:“张先生也是知音人哪!”

  张晋笑道:“应该讲,老夫乃是有心人。”哼了一声,道:“我早知你曾得郭南传授武功,和他有半师之情。但我没料到以你清名,也答应助郭南暗算于我。你既能助郭南,为何却苛责韩娥?”

  薛黯冷笑道:“适才我若同时出手,你已是个死人!也罢!”轻轻一拂琴弦,长啸一声,大喝道:“在下薛黯,谨向王张先生挑战!”大袖一张,如一头怒雕般从巨石上飘了下来,侧头向韩娥道:“娥妹可否助我一曲?”

  他这一说,即是表示谅解了韩娥。韩娥大喜,跃上自己原来那块巨石,抱起自己的三尺绕梁,正要放置膝上,忽然间怔了一怔,看看晁中,心:“我这么喜形于,他岂非又要误?”

  晁中冷冷道:“张先生,我师父是不是你害的?”

  张晋哼了一声,先看看他,又看看韩娥,道:“郭南虽然笨,这件事倒没有猜错。我既然等他把话说完再杀他,就没打算否认。”

  晁中咬咬牙,道:“好,你这场比完,下一场是我的,我与你不死不休。”

  张晋点点头,问司马:“我听说你身藏黑白二棋子,黑子发出,取人性命;白子发出,救人活命。自我上山,你口中对我绝不留情,适才为何只两粒白子,瞧不起我,不屑用黑子么?”

  司马摇摇头,坦然道:“我司马家弟子从不妄杀。刚才我只是要阻止你去杀郭刀王,并没杀你。但你使用卑鄙伎俩,害死鞭王和刀王,我随时找你破绽,一有机就杀了你。”

  张晋目光如刀,道:“好,也算你一个。”斜了韩娥一眼,道:“我一直对你不薄,你也杀我么?”

  韩娥凝视晁中,见他始终不向自己看上一眼,心中气苦,两行清泪缓缓淌出。听张晋此说,用袖一抹双眼,道:“你替我找回了半部《广陵散》,我也为你杀了郭南。你害死晁哥的师父,我决不放过你。你放心,即使你今战死,我答应过你,一定替你杀了那人。”

  张晋老脸上微现一丝难过之,喟然道:“傻丫头,难道你真不知落花有意,水无情么?”

  韩娥眼泪又了出来,道:“这不用你管。你只要记住,你也答应过我。”

  张晋看她这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嘿嘿两声,道:“你要与我为敌,待儿我可不留情!”

  韩娥道:“我若死了,你别怪我失信。”

  张晋心中一股恶念再也控制不住,狠狠道:“你不守信,我自然也不用再遵守约定。”

  韩娥眼睛里闪过明显的惧意,她忽地尖声叫道:“那我先杀了你。”绕梁琴向石岩上一掼,拔出贯剑,一道电光,直扑向张晋。

  晁中眼疾手快,血鞭挥出,一卷一抖,卸了瑤琴向下的掼力,然后一圈,收入怀中,道:“娥妹,攻他下盘。”掠地一鞭,卷住七宝刀刀柄,掷给薛黯,道:“我助薛兄一曲《梁父》。”也不把琴放好,就这么左手抱琴,右手疾弹起来。

  司马大吃一惊,心左手按弦,右手弹奏,乃千古不易之,如何能以单手弹琴?凝目细看,但见晁中手势如电,纵横移动,琴声高低起伏,慷慨悲壮,正是极佳妙之梁父曲,并无任何失音韵之象。

  再看一阵,司马额上忽然汗出如浆,心:“他并非不按节弦,只是他手法极快,能于同一瞬间同时完成按捺弹奏两个完全不同的动作而已。”心头一阵茫然,翻来覆去地只剩下一个念头:“他终于练成了,他终于练成了!”

  忽听薛黯慷慨而歌道:“步出齐城门,遥望里。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冢…”他歌声和着琴中节拍,大袖挥洒,翩然而舞,右手短刀随着手臂的起落忽隐忽现,不象追魂夺命的利刃,倒似舞蹈时的饰器。韩娥得晁中一声“娥妹”心中大喜若狂。只见她脸泛异彩,步履轻捷,剑剑均和乐音节奏相反,疾攻张晋两腿。张晋右腿刚才被郭南暗算,划了一道口子,七宝刀锋锐之极,几乎将他腿上主筋割断,伤势极重。对手武功一刚一柔,一疾一缓,持的又都是切金断玉的宝刃,因此他虽然武功卓绝,却越打越落下风。

  蓦然琴音高亢,奏起铿锵之调。薛黯唱道:“…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手中刀法骤然一紧,唱了二十个字,连劈了二十刀,最后唱至“齐晏子”三字,腔愤怒冲然而爆,刷刷刷连环三刀,将张晋手中仅剩的半截金斩为四段“啷啷”两声,中间两段掉了下地。

  韩娥的剑法十分狠,一见张晋防御圈中出破绽,自然而然便抵隙而入。待到韩娥惊觉,贯剑已指住张晋前心要害。

  张晋随手扔掉两截头,微笑道:“二桃杀三士,国相齐晏子!薛别驾只不过听司马一曲琴歌和奏,便能立即借鉴,以歌悟刀,借助古人的愤懑不平增加刀法威力,好聪明!好歌曲!好刀法!”连赞三声,道:“韩娥,你不是要杀我么,还不动手?”

  韩娥道:“你若不是顾忌司马的暗器,也不败得这么快。我们合四人之力才制住你,你应该感到骄傲。我知道你不服气,但为了晁哥,我只有杀了你。”

  薛黯皱眉,左手拦住她右臂前行之势,道:“娥妹,我们不能这么杀他。”

  晁中忽然叫道:“小心他的鞭!”扔掉绕梁琴,赤蛟血鞭疾地飞出。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啊啊啊”三声惨呼,薛黯、韩娥、司马三人同时向后仰面跌出,七宝刀和贯剑飞上半空,司马怀里的绿绮短琴被打得粉碎,木屑四下溅出。

  晁中只觉手上一紧,血鞭和张晋的长鞭在一起。张晋冷笑道:“我这儿才是真正的赤蛟血鞭。”一股内力传将出去,晁中口如被千万枚尖针同时刺中,巨痛难忍,低哼一声,撒手扔鞭,跌坐在地。张晋用力一抖,晁中的那条血鞭寸寸裂断,散落地上,堆在一起。

  “嗤嗤”两声,短刀长剑入泥地,直至没柄。

  张晋扬鞭大笑:“哈哈哈,四大琴王联手,又能怎样?还不是经不起我赤鞭一击!”

  薛黯挣扎坐起,便去看韩娥,叫道:“娥妹,是我…是我害了你!”他武功居四人之首,张晋对他下手也最重,一鞭将他一条左臂齐肩削下,血如泉涌。

  韩娥呻一声,叫道:“薛大哥,不关你事。晁哥,晁哥!”

  晁中勉强爬过去,伸手把她拥入怀中。这一用力,喉咙一甜,险些一口鲜血又出来。生怕韩娥担心,急忙强行回肚里,笑道:“娥妹,我没事。”

  薛黯心头一痛,伸手捂住左臂伤处,转过头盯着张晋手中之鞭,脸上肌不住颤动。过了一儿,才道:“这…这就是赤蛟…门的赭鞭么?”

  张晋道:“你倒博多识。这鞭是有个名字,叫做赭鞭。当年人类之祖神农氏龙筋为骨,剥虎皮为,制成这条神鞭,以之鞭百草,御万兽,号令族人。和神农琴、飞土箭并称三宝。”见韩娥偎在晁中怀里,脸喜不自的样子,心中恼怒,冷冷道:“他中了我的刺虎内劲,十二个时辰内必死,活不了啦!”

  韩娥受了伤,又躺在情侣怀里,心魄俱醉,本来难以动弹,听到他的话却浑身突然一凌,娇躯一而起,厉声道:“你说什么?你答应过我,决不伤他一毫发的。你为何失信?你为何失信?”她白衣上斑斑点点,全是鲜血,头发蓬,面容凄厉,双睛之中充怨毒之

  张晋从未见过她这种可怖的模样,不由自主,退后一步,辩道:“谁让他出手的?我赭鞭一发,我自己也控制不住,你不能怪我。”

  韩娥叫道:“你控制得住的!为什么他们都要死了,我没受内伤?你杀他们,从一开始你就杀死他们,你恨他们!你嫉妒他们!是不是?是不是?”

  张晋见她作势扑的凶狠姿势,又退后一步,忽然热血上窜,大叫道:“你胡说!你胡说!我和你爹自幼一起长大。他死得早,是我看着你长大成人的,我关心你,我爱护你,你就像我的亲生骨。你为什么老护着他们?为什么不让我把他们全都杀了,让你一个人独占琴王之位,称霸武林?哼哼,我把藏神农琴的地方告诉你,你为什么要带这小子去?为什么把琴送给他?要不是为了你,你们第一次上玉柱峰时我就杀了他们了。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好恨!我好恨!每到八月十五,我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挖出来,放到油锅里去煎,放到沸水里去煮!现在你为了这小子,竟然要杀我!哈哈,我张晋天下武功第一。谁能胜我?谁能杀我?哈哈,哈哈哈!”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疯狂,压抑中数年、数十年的情感猛然全都爆发出来,如同滔滔大江大河決口,再也不能控制。

  晁中伤虽重,心智丝毫不,见他手舞足蹈,眼中一片狂,知道此时实是最后一线生机,斜眼一瞥,绕梁琴便弃置在身侧一尺处,当下侧身扑倒,右手已按在琴弦之上,心中琴韵动,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气力,琮琮声响,奏出一曲《单鹄寡凫》。

  单鹄,孤独的天鹅;寡凫,失偶的野鸭。相传这两种动物的鸣叫声最为哀伤。西汉景帝时,有一无名琴师,十余岁时意外失去左臂。他本没有别的谋生本领,断了一臂后连琴也不能弹了,绝望之余,跳河自杀。但他命不该绝,被在河边洗衣服的一个村姑救起,这个村姑为人十分善良温柔,在她的安慰鼓励下,独臂少年发奋努力,历十年苦练,终于练成单臂奏琴的高超技艺。后来他便娶了那村姑,夫恩爱,生活美满。又过了几年,那村姑忽然骤得重疾,不治病故。琴师遭此重击,悲痛绝,坐在爱遗体旁,不食不眠三昼夜,作成一曲,曲成当,他就因为过于伤心,呕血而死。他生前也有颇琴道的朋友,见了他这篇遗作,叹息之余,便把此曲取名为《单鹄寡凫》,以纪念此事。

  其后数百年,这曲《单鹄寡凫》广为传,许多著名琴道大家都练过此曲。终因曲中情绪过于强烈,所载指法又极古怪,无法达到琴心合一的境界,所以全部废然放弃,没有一个人能练成,此曲遂成绝响。

  晁中幼时随蔡邕琴时,听说过这个故事。他少年心,无忧无虑,自然领不到曲中真情。但他听了故事后,触动灵机,闲暇时便摹仿那独臂琴师,练习以单手琴。后来他入赤蛟门习武,也没搁下,而且随着武功的增强,手足越来越灵活,他独手奏乐的本领渐入佳境。等到初平三年,他所敬重的两位恩师蔡邕、李风先后遇害辞世。而一直体贴照料着他的师姐蔡琰却又嫁为人。晴天霹雳之下,再奏《单鹄寡凫》,便能融入曲中,品味作曲悲怆痛苦的心情。但一只手弹琴,毕竟艰难,他没有明师指点,其中有好几个难关未能通。四年前四大琴王初玉注峰,他以《单鹄寡凫》与诸人比成平手,用的却是双手。经此一役,他知道要胜过余人,必须练成独手弹奏的技艺。加之所爱伊人生死不明,诸般情感织,竟然给他突破各种难关,成为自有琴道以来第二个能以单手弹奏瑤琴的琴师。

  此刻,他到远在苦寒外,孤苦伶仃的蔡琰正泪洒蓬帐,遭受痛苦煎熬,到眼前许多挚友知音重伤浴血,正面临死亡威胁,更到自己的恩师大仇未报,而仇人就在眼前。霎时间心与琴合,指与弦通,琴声忽而压抑窒息,忽而呜咽泣诉,时如海涛击岸,时如狂啸惊天。旋律变化,奇妙万千。

  韩娥忽踩韵而唱:“上!我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薛黯呆呆看着她脸,情思漾,慢慢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着,眼前忽然一黑,倒在地上。

  张晋远视前方,喃喃低语道:“琪妹,琪妹,你来了么?你终于肯见我了么?你为什么这么忧伤?聂兄弟虽故,可还有我照顾你,爱惜你啊!我要擦干你眼中的泪痕,我要抚平你心中的伤痛…”

  晁中这一曲《单鹄寡凫》,实已发挥到极致。曲意之悲,令得在场众人全都难以自已,脑中能到的全都是自己毕生之中最痛苦、最刻骨铭心的事情。

  韩娥所唱,乃汉乐府民歌,名为《上》。歌中一连用了天地间根本不可能有的五件事,来表达一位少女坚贞不渝的爱情。她生刚强任,非常喜欢这首民歌的内涵,牢记心中。其后游剑江湖,偶识晁中,便堕入情网,不能自拔。虽明知无望,但总不肯罢休。这时心神惘,顺口而唱,自是这首念念难忘、情真意切的民歌。

  薛黯慕恋韩娥经年,但他拘谨守礼,知她心有所属,却不敢有丝毫表示。时时只在心里念着这首《诗经》中著名情歌,以慰孤寂,哪里得到今当着美人的面出口来?

  张晋眼前却仿佛出现了心中最喜欢的那位女子,她一步一步,脸上带着永远令他醉的哀怨,正向自己走过来。但两人间的距离是如此遥远,她虽然不停地走着,却总也走不到自己身边。他了上去,感觉之中,那女子似在后退。他急了,加快了脚步,大声道:“琪妹,琪妹,你别怕,我不伤害你,我是喜欢你的啊!我是小海子哥啊!你忘了我么?你又要避开我么?你别走啊,别离开我,你看,你看,你的女儿,娥儿,她长大了,她长得多像你啊!琪妹,琪妹!”他越奔越快,最后发了疯似地向前冲去。

  晁中乐音之力,全是针对他,以他为敌发出。韩、薛二人只是同在现场,受到琴韵感染,已是不能自。张晋心中却又偏有“琪儿”这处大弱点,正合了琴曲的神韵,更是难以消受。因此他内力虽强,却也无法抵挡这《单鹄寡凫》的巨大威力。

  雁门山东西向均是峭壁高耸,东方悬崖之边有座李牧庙,西边无遮无掩,一片平坦。这时张晋冲去方向,却正是西方。

  晁中等三人都天喜乐,身心个浸入琴中,对周围之事不闻不问,都不知道张晋冲向悬崖。司马却恰于此时醒转过来。他身中张晋赭鞭,幸得绿绮琴挡了一下,只闭过气去,未受伤损。他于音乐天赋之高,更在其他三人之上,听觉十分灵敏。晁中琴声一起,他脑子里已有感应,待张晋一番大叫大嚷,顿时将他惊醒。

  他初醒之下,虽听到美妙之极的琴音,心神只微一错愕。一眼瞥去,却发现张晋正拼命向悬崖扑去。这一惊非同小可,喝道:“张晋,快站住。”扬手一把棋子撒了出去。

  他一向我行我素,自有主张。初时盘驳张晋,只是发怒气,暗助晁中,心里对张晋并无好恶成见。及见郭南暗算张晋,反对张晋生出同情之心。再后来听说张晋昔日暗伤好友,又亲眼目睹他指使韩娥袭杀郭南,不由得又是鄙视又是震惊,决意与他为敌对抗,一有机就发暗器,除掉这无行小人。

  明月下点点银光漫天飞舞,恰似九天群星突落尘世,相互游戏追逐。

  但张晋虽然脑子混乱,右腿带伤,步法仍疾快如风。棋子飞临身后,他已到了悬崖边上。

  司马怔住。他发誓要杀了此人,但情急之下,发出的仍然是一把白子。

  黑子杀人,白子救人。这是他的原则。

  但这次,他救不了这人。

  耳听一阵大笑遥遥传来,震彻山谷。很久很久,方才平息。

  司马一时之间,突然愁绪腔,竟似也这般一跃之下,就此抛去一切烦恼。

  等他清醒过来,瑤琴已然停奏。韩娥木然而坐,薛黯盘膝运功,头顶轻烟笼罩,白雾环绕。晁中则倚石站立,脸上出沉思之

  司马急跳下巨石,趋至韩娥身旁,叫道:“娥妹,你没事罢?”

  韩娥现出一丝笑意,柔声道:“司马兄,我很好,我没事。”

  司马从来没见她这么温柔过,别说自己,就是面对她倾心深爱的晁中,她也没这么温柔过。心中一惊,暗:“莫非她受琴音所惑,和张晋一样,神智也不清了么?”

  韩娥仰头看看天,又柔声道:“子时了罢?司马兄,你看这月亮多圆,就象挂在头顶上似的,是不是?”

  司马更是惊慌,却又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口中胡乱应道:“是啊,又圆又亮,挂在头顶上。”

  韩娥“噗哧”一笑,道:“司马兄,你怎么了?额上青筋跳,神色如此张惶,是不是以为我疯了?”

  司马听她说话条分明,温婉柔和,不似发疯。但心底不知如何,觉到对方不再是那个令他夜彷徨,思之如狂的韩娥,而是一个陌生人。这感觉如此之烈,令得他条件反般倒退一步。

  晁中行了过来,伸手一拍司马肩头,笑道:“你难道见着鬼了?神农琴呢?”

  司马又看一眼韩娥,韩娥嫣然一笑。司马摇摇头,心:“真门,她居然也笑?唉,我虽然没见着鬼,可这种情景真比见鬼还奇怪。”看看晁中神色,一搭他脉,混乱已极,大惊道:“你…你怎七经八脉全都受损?”心念一闪,明白又是张晋所为,心中又急又怒,骂道:“这狗贼!”

  晁中盯着他脸,又问一遍:“神农琴呢?”

  司马听他这一问,呆了一呆,忽然大叫一声:“哎呀,不错,神农琴!”

  晁红皱皱眉,道:“司马兄,我并不是要讨回那琴。五年前本是娥妹首先发现那神农琴的。她送给了我,我又献给了曹。此琴数易主人,谈不上属谁所有。留在吾兄手里,也无不可。但绝不可遗失损坏。”

  司马也皱皱眉,道:“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把它送给曹?听说你们赤蛟门原来也属于神农门,后来才分支出去的,神农琴是你门中至宝,你怎的一点儿也不重视?”

  晁中微奇道:“神农琴中宝贵之处已被我取得,桐琴本身不过是件有名的乐器而已了。我献与曹,另有目的,反正他十分珍惜,有什么可担心的?反而司马兄怎知晓本门乃神农门分支,倒是奇怪之至。”

  司马道:“这个,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晁中皱眉了,道:“是谁?”

  忽听韩娥轻声道:“两位何不坐下来慢慢聊?”

  司马道:“对,对。”扶着晁中,在韩、薛二人对面坐下,见薛黯睁开了眼,喜道:“薛兄,不碍事了罢?”

  薛黯缓缓点一点头,眨一眨眼,道:“好得多了!司马兄,那告诉你之人,可是王赵前辈?”

  他突如其来一句,几人都是一愣,司马叫道:“你怎么又知道了?”

  晁中恍悟道:“原来司马兄的那位奇人师父,便是赵王。”心:“王曾和恩师同在黄巾军中多年,情如兄弟。他知道本门内情,来是恩师告诉了王,又转述给他。”

  薛黯脸现苦笑,过了好一儿才道:“我们四人四度相聚,虽然肝胆相照,允称知音。但互相来历,却都避而不言,隐而不问。今夜之后,以后难有再逢机,不如各自把来历讲个明白,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都默然点头。

  薛黯道:“我年纪最长,先说罢。我薛家在河北,就象司马家在川中,算是大族。我是家中嫡系长子,却并不喜欢抛头面。平便独自一人在后院习练武,弹琴作赋。家父为我聘请了各种有专长的老师教我,其中有一个,便是郭刀王。他那时正受朝庭通缉,不敢使用真实姓名。但他指点我倒是毫不藏私,而且把来历都悄悄告诉了我。我虽因天原因,没全他的刀法,却一直很尊敬他。过了几年,父亲发现他身怀绝技,便推荐他去袁公处做了一名偏将。我很奇怪,以他黄巾大将的身份,为何愿意去做一个小小的偏将?又过了三年,也就是建安元年,他来找我,要我给他办一件事。我很不愿意,争执半天,我说:‘好,做这件事可以,但做这种事实在有违我做人的原则。此事一成,你我往昔情义一笔勾销。’他也没就答应了。我见他如此薄情,心里颇为伤感。这时袁公在争献帝时犹豫不决,让曹抢了先手,心下懊悔,忙着网络人才,积蓄实力,弥补这个大错误。他曾几次请我,我都借辞推搪过去。这次为了帮助刀王,当他又一次派人来见我时,我就接受了邀请,出任冀州别驾。没用半个月,替刀王办妥了那件事。本来,这时我可以寻机身了。偏偏晁兄此时投身相府,技惊四座,被曹父子誉为‘鬼神莫测也’!袁公得知很不高兴,联合刘表、刘璋,向曹出纠和四位琴王,聚集一处比试,若曹派出的琴师赢了,他们这几家诸侯愿意此后年年纳贡,岁岁来朝。我在北方小有名气,袁公要我出手,我不能拒绝,心不过几天的事,办好了这个差使再走,也算对得起袁公了。不瞒你们,首聚玉柱峰,我本有取胜之机。可是,我…我见到了娥妹,我不忍心看到她失望,就…咳,咳,就这样,我一直做官做到现在。

  八月初九郭南试过晁兄武功后,对我说晁兄的功力还不足以对抗张晋,又把张晋如何戕害义兄的劣迹讲给我听,说现在是他杀张晋,我救朋友的最好机。我知他从不说谎,心张晋并非善类,死不足惜,若能因此而救晁兄,也是美事,就答应了他。刀王很喜欢晁兄为人,又告诉我若他失手被杀,将七宝刀转送给晁兄。问我可有意见?我自是唯唯连声,口答应。”

  韩娥瞟了晁中一眼,微笑道:“晁哥人缘好啊!可郭…刀王送刀给人,为什么却征求你的意见?”她对郭南毫无好感,虽亲手杀了他,也是毫无愧疚。但一听他如此爱惜晁中,心情登时一变,言辞间也客气了些。

  司马道:“郭南此人挟恩求报在前,卑鄙行事在后,实不是好人。对了,他要你给他做什么事?”他这几句话明显是为韩娥开,薛黯哪能不知,心:“若非如此,我岂能放过她?”转念一:“就算她真杀了好人,我真能忍得下手伤她么?”隐隐觉到,那也决然难以下手,心头一,怔怔看着韩娥温柔的笑脸,不知如何回答。

  晁中笑道:“你们两个的问题不用问薛兄,我也知道答案。”

  韩娥翻他一眼,正要反诘一句,忽然却低下了头。司马奇怪,她不说,便自己说:“薛兄从没起过,你怎知道?”

  晁中道:“很简单,其实你们两个的问题,只有一件答案,就是那口七宝刀。当年司徒王允将此刀付曹刺杀董卓,曹子多疑,丧失良机,只得伪称献刀,独身逃去。及董卓被吕布所杀,七宝刀辗转传,最后落入袁绍手里。郭南蛰伏多年,一直在寻找能与张晋赭鞭抗衡的兵器,听说此事,才屈就袁军偏将,伺机盗刀。但他既不敢表真实身份,位卑职微,根本接近不了袁绍。所以转而求薛兄相助,盗得七宝刀。”

  司马“哦”一声,道:“明白了,他因此刀由薛兄盗…不,取得,所以要征求薛兄意见。”

  薛黯淡淡一笑,收住心猿,道:“司马兄何必改口,盗就是盗。晁兄他能盗曹的宝琴,我为什么不能盗袁公的宝刀?”

  司马心:“可晁中一口一个曹,你却声声都是袁公。”知他为人重义,袁绍对他有知遇拔之恩,他心中牢记,盗刀之事,总觉于有亏。了一,笑道:“那也易办,你把此刀再偷送回去就是了。”

  薛黯眨一眨眼,摇一摇头,道:“我就这些了,下面谁来?”

  司马道:“我向来口没遮拦,不似薛兄惜字如金。我的事早就告诉你们了。只是我参加琴王之,不是为了刘璋那糊涂虫,而是师父有命,欣然而来。见到娥妹,更打也打不走了,这一点倒与薛兄相同。哈哈,娥妹脸红了么?”

  韩娥啐他一口,微有羞涩之态,果然像是有些脸红。薛、晁二人互看一眼,一齐微笑。

  汉人虽不似后来宋人那么拘泥礼教,面目可憎,却远不如唐人豪开放。四大琴王却实是异数,个个浪漫多情。薛黯还算较为自敛,司马和晁中却是不拘言笑,风倜傥之辈。韩娥天更真挚直率。初聚之时,人人谈笑风生,洒自如。但自四人为情而困,在在难解之后,便各怀警惕,不敢再胡乱玩笑,再聚、三聚时就拘谨尴尬多了。而今晁中即将不治,各人心中所,都要在这最后一天让他快快乐乐。晁中大事未能解决,暗怀遗憾,却也不愿诸友伤心。四人到一处,言语举动尽量放开,心中都有一种阴影尽去,如释重负的感觉。

  晁中哈哈一笑,正要开口讲述自己身世。韩娥忽道:“我妈妈闺名中有个琪字,张伯伯一直爱她,我妈妈却不爱他。张伯伯待我很好,我爹爹逝世以后,妈妈也忧郁而死。张伯伯痛心异常,便把对妈妈的爱转移到我身上,开始指导我武功,帮我找回半部《广陵散》曲谱。我听他口风,好象是从一位姓李的朋友那里借来抄录的。唉,也许就是为了这本曲谱,他才害了晁哥的师父。”停了一儿,道:“我那时年纪小,自然体不到他这种心情。后来他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说神农琴便藏在荆州厉山一座很隐蔽的山里,要我去取。刚巧那时我认识了晁哥,就邀了他一道去。张伯伯对此极为恼怒,说他送了许多礼物给刘表宠将蔡瑁疏通,方才能进入那山中,不料我却把琴拱手让人。我听他训斥,心里生气,就躲到襄城外,和杜夔、司马徽等一些隐居的老先生以琴论,倒也逍遥自在。后来刘表派人来请司马老先生,要他去参加什么琴王大。老先生不愿应命,其时我正在旁边,听着好玩,便自告奋勇代替司马先生去了。唉,那年八月十五之夜,我们四人论琴较艺,张伯伯其实也悄悄去了,只是我们都没发现而已。薛大哥手下容让,我极是承情,但…嗯,我发现张伯伯不太对劲,就一再警告他不得伤害晁哥他们,他气了几天,还是答应了,但也要我替他刺杀两个人,我也答应了。”

  司马摸摸脖子,道:“啊哟,薛兄一念惜花。竟救了我们几个性命。”

  韩娥呸了一口,面上忽显黯然:“可是…还是救不得晁哥!张伯伯一直把我当作了我妈妈一般,他可以容忍别人喜欢我,却不许我去爱旁人。”说着话,两眼中已是泪花盈盈,勉强忍着不让它们掉落。

  薛黯眨几下眼,道:“娥妹。”

  韩娥蓦然惊觉,忙用手擦擦双眼,微笑道:“没事。”

  晁中笑道:“我多活了三年,临死前又有最亲密的三位知音陪伴,心愿已足,你们又何必矫情?”顿了一顿,又道:“你们参与琴王之,各有因由。薛兄说了,此竟是我惹将起来的,这也不错,因为我投入丞相府,就是为了结天下精通琴艺的高手。纵然袁绍不此议,我也挑动曹如此作。”

  三人被他言语吸引,齐道:“这却是为什么?”

  晁中深深看韩娥一眼,道:“那神农琴中,藏有一首数千年来只闻其名,不见其容的曲子,便是那《丰年之咏》。”

  众人一震,惊道:“世间真有此曲么?”

  司马低声歌道:“仰荷天庥兮,俯临海宇;

  继天建极兮,抚以绥蝤。

  谨修地利兮,粒我丞民;

  唯图利人兮,不贪其酬。

  形神尽悴兮,在所不辞;

  弗伤弗害兮,受福耕桑。

  仰惟韵格兮,永赐鸿禧;

  省月考兮,献功明堂!”

  晁中道:“远古时,人们总是在农闲举行盛大的集,庆丰收,敬祀祖先和上天,称之为‘蜡祭’。相传神农氏制成桐琴,令刑天作《丰年之咏》,于蜡祭盛弹琴高歌,神鸟喜而起舞,万兽畏而雌伏。神农唱的这首《腊祭歌》,一直传下来。司马兄家渊源,竟然唱,令我钦服。但那《丰年之咏》曲,只怕神农刑天之后,便再也无人见过了。我得到神农琴,意外发现一首奇曲刻于琴底。推究数,确认必是丰年之咏。但那曲子深奥,字体古拙,一首曲中倒有大半难以懂。”

  诸人面面相觑,心晁中是蔡邕嫡传弟子,见识最广,他也不识,谁人识得?司马道:“我明白了,晁兄琴中高手,是希望能助你解开《丰年之咏》其中的难题。”

  晁中道:“是啊,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他犹疑片刻,道:“我希望能打听到我师姐蔡琰的下落。她音乐功底极厚,就算旁人都不识丰年之咏曲的怪字,她也必定认得。”

  司马立时醒悟,心:“那时蔡琰刚被匈奴掳去,他却并不知晓。兵慌马总没有师姐的下落,自然是忧心如焚。于是便以献琴自荐为名,进入丞相府中,企图借助曹的力量寻找师姐。这四年他努力不懈,一听到师姐确切下落,便连夜盗回神农琴,远奔胡地。什么琴王之争,什么神农重宝,就连这丰年之咏,全都不过是他达到目的的一种掩饰罢了。唉,此人用情之深,实是可惊可叹,令人心口俱服啊!”韩娥轻轻一笑,道:“姬姐姐之名,我早就听说了。她一定很美,是不是?”

  晁中缓缓点一点头,不敢去看她,转对司马道:“我默查几位琴道,只有司马兄琴声有类楚音处,也许司马家或令师诸前辈中有人识得那些怪字,因此将琴托给司马兄。司马兄,我今命不久矣,你可愿意帮我一个忙?”

  司马双目含泪,道:“我知道你说什么,这个忙——”他陡地并起食中二指,如疾风惊电,轻轻七颤,已封住晁中前心后背七道大

  变生肘腋,韩娥、薛黯大惊。白光凸现,韩娥伸手拔出地上的贯剑,剑便刺。薛黯也拔起七宝刀,反手一,将她剑尖盖住,道:“且慢动手,先问他干什么。”

  司马扶住晁中,向韩、薛二人道:“你们两位放心,我也是神农一脉,决不害他。”

  薛黯讶道:“什么?你也是神农门的?”

  司马道:“昔神农门一分为三,琴门不久衰亡,神农琴下落不明;鞭门落户洛,演变为赤蛟门;我是箭门弟子。我们这一支历来一线单传,不为人知。琴、鞭、箭,乃是神农门三宝。我恩师王一直念念不忘。自李鞭王暴逝,恩师便在暗中查访赭鞭。等神农琴现世,又派我来参与琴王之,探求虚实。”

  薛黯道:“飞土箭乃暗器之王,怎的赵前辈却以法见长?”

  司马傲然道:“我恩师本是常山赵家传人,偶得机缘,得传箭门衣钵。何况我门虽代代单传,弟子却个个是天才纵横之士。飞土箭增长数倍,便成长;斩截几段,又何尝不能化为棋子?变化之道,存乎一心,岂可拘泥古法?”

  韩娥厉声道:“他已活不过明此时,你还怎样?”她情外,脾气刚烈,若不是见晁中在他怀里,纵然薛黯拦着,长剑也早已出手了。

  薛黯道:“晁兄已将神农琴付给你,赭鞭随张晋跌入崖下,你亦可设法捞起,神农门三宝尽数在你掌握之中。你还有何求,不妨出,我们无有不从,只要你不伤了晁兄。”

  司马冷笑一声,道:“晁兄一生最大心愿,便是再见蔡琰夫人一面。实话告诉你们,晁兄一动身出逃,我恩师便得到消息,让我随娥妹一起去追赶保护晁兄,他老人家随后也暗中跟了来。我那得到神农琴,便立即交给了我师父,求他先赴大漠,探访蔡夫人的下落。他老人家聪明盖世,此刻必已探知夫人下落居处。以我脚程,此刻携晁兄立刻出发,一一夜间,也许能循着我师沿途所留记号与他们合,不但能完成晁兄至愿,而且仗我师医术功力,尚可救晁兄一命。”

  韩娥心头一阵跳,说不出话来。薛黯沉声道:“你何不早说?”

  司马道:“我师与赤蛟门李师伯不和,曾发誓终身不与赤蛟门弟子相见。我一直犹豫。但晁兄深情,令我心服口服,我决定一赌天运。”一天一夜间碰得上王,而王又肯为他医治,晁中活;否则,晁中死。

  韩娥忽然清醒,大叫道:“那还不快走?”扔了剑,起身便要去负晁中。

  司马两眼一凌,寒光人:“且慢,我还有个条件!”抱着晁中,身子突然后退丈余,坐姿却纹丝未变。

  韩娥一呆:“原来你轻功这么好!”她素以轻功见长,但自思也决不能象他这般抱着个人前趋后退,潇洒自如。心念一动:“他也一直让着我!”心中对他信心,又增加了几分。

  薛黯道:“快说!”

  司马道:“我此去吉凶难卜,万一我恩师不肯相救,又或到时辰找不到我师,你们必迁怒于我。所以,你们必须现在立即下山自去,不得随我同赴大漠。”

  韩娥身子一震,薛黯“啊”了一声。司马此言颇有道。晁中本来身中刺虎内劲,纵集天下名医,也已救他不活。此时忽然有了希望,人人欢喜。但若又因人为原因再度绝望,则心中的怨恨怒火就难以测知了。

  但…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在旁看着,自己却不能帮一点忙?

  韩娥银牙一咬,道:“我还要杀一个人,就是你师父赵王。司马兄,你记住,无论如何,我去找你们的。”凄凄望一眼晁中,拾起贯剑,一转身,头也不回下山去了。薛黯双目圆瞪,迟疑难决。

  司马喝道:“薛兄误晁中性命不成?”

  薛黯震然而起,犹豫一下,把手中七宝刀丢在地上,低低道:“大漠狂沙,凶险莫名;匈奴悍骑,野难驯。司马兄一路小心。”

  司马强忍心酸,冷冷道:“娥妹魂牵晁兄,神不守舍,薛兄还不速去,说这些废话干什么?”

  薛黯大眼一眨,单臂长揖到地,急转身奔去。

  司马愣愣看着他背影。晁中坐在他前面,身不能动弹,周遭事情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见薛、韩已去得远了,叹息一声:“司马兄舍己全友,情义高洁,晁中既感且佩。”

  司马泪如雨下,口中却笑道:“晁兄不发一言,那是认为我处置得当了?”

  晁中道:“薛兄因我而断臂,娥妹为我而伤心,晁中实不知如何相报。司马兄如此安排,我死亦可瞑目了。只是独苦了司马兄!”

  司马长啸一声,道:“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幄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作者注:此诗系阮籍(21——26)所作,其时尚未出生。)

  晁中轻轻一叹,续道:“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

  司马一怔,道:“晁兄,好诗!寥寥两句,已概括出我这首诗中隐藏含意。意境深悠,悲痛切入肤中,动人心魄之极。此何人所作?”

  晁中道:“这是琰姐所作《悲愤诗》最后两句,和胡茄十八拍一同入中原。”

  司马猛地一惊,背起晁中,道:“晁兄,你见到你的琰姐,就不要老着死,一定要住。见到我恩师,你就有救了。”

  晁中微微一笑,道:“你尽人事,我抗天命,生死之间,胜负之数,你我都不必强求。”

  司马狂叫一声:“好!”展开绝顶轻功,径向北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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